圣旨放在书架，平儿随后寻盒子装好，柳叶细眉下，顾盼流波的美眸，看眼贾芸，清声道：“二爷，升官封爵是好事儿，二爷怎么不高兴。”
秋日阳光自轩窗而落，落在树木而制的桌案之上，手中拿着毛笔，在一张铺开的纸上，写下西游记三个大字，贾芸抬头温和笑道：“我这俸银，三百八十五两，二爷愁的是怎么养你们。”
贾芸嘴上说笑，其实心中再估算这次封宁海侯，定是后面有几个人替他说了好话，否则宣景帝不会连守卫皇城的羽林卫都指挥使交给他。
心头迅速估算这事儿对他的影响。
平儿抬起晶莹玉容，轻轻笑道：“二爷又打趣说笑一些，两个卤味铺子我昨儿已是去接手过了。”
贾芸端起茶杯，递至嘴边，轻轻抿了一口，看向平儿，道：“待会儿我去荣国府，你吃过早饭再去书房理账罢，别饿着自己。”
“正说用饭呢，圣旨来了，已经吩咐后厨去做了。”平儿柔声问道：“爷怎么把两个铺子的名儿写了我的，爷就不怕我卷了你的银子跑了。”
“你跑？我追，你插翅难飞。”贾芸沉吟片刻，说道：“你从小，便无父无母的，香菱有她娘，晴雯有她兄长，金钏还有玉钏那些亲人。
你总是这般体谅别人，却又不说出来，我担心你受委屈，你在荣国府受的腌臜事，我怎能让你受第二次？”
平儿是聪明，但她的聪明又不带凤姐儿的毒辣，注定是受委屈的。
闻言，平儿心思复杂，扬起那张俏脸儿，道：“我已经对不起二奶奶，如今又怎能对不起二爷，让我卷二爷钱，这不是要我的命吗，抵死也做不得，穷死饿死，也不会做这些下滥的事……嗯？”
贾芸笑着，拉过纤纤素手，从身后柜子中摸出一只质地十分好的玉镯送至她手腕，低沉着道：“在金陵，我一直忽略你，你也不来追问我，自己偷偷抹眼泪，你这眼泪就是碳火，烫疼我心。”
平儿明眸蒙起雾气，心中被贾芸一番话说的心热身热，道：“平儿不曾怪过二爷，当年那朵花儿，便是平儿所有的开心。”
这就是女人，可能因为你的忽略哭啼几句，但见贾芸耐心安抚，这会儿又什么委屈都受得，甚至可能记得几年前一朵不值钱的花。
“净说傻话。”贾芸揽过平儿细翘的腰肢，目光往下，道：“你这儿可是想我了。”
平儿闻言，眼睫毛颤抖下，娇躯轻颤，明眸中蒙起雾气，偏转过脸颊，不言语。
贾芸叹口气道：“行吧，你们一个个都厉害，想听平儿说句真心话，也真是难啊。”
其实他之所以这样，是看平儿平日里太过于懂事或者说总是像个大管家安排好所有，唯独忽略自己。
这样问，也是不断开发她在自己面前做那事儿时一个放开过程。
怪不得二爷又喜欢起了香菱，可要她怎么说呢，那样不成了yin蛙荡妇，有些话放在心底不好吗。
贾芸搂着平儿，凑到她耳根子畔轻声说道：“好了，时间不早了，吃过饭我去趟荣国府，你累坏自己，爷心疼。”
平儿闻言，心里又再次温热，痴痴看着面前那张少年的脸，那道疤如今已经愈合，看起来反而多了几分匪气，喃喃道：“爷～”
一双玉臂紧紧攀着贾芸脖颈，恨不得沉溺在贾芸怀里，不分彼此，她就知道，二爷是心里有她的，她跟二爷是相识最早的，如果不是丫鬟身子……她和他也会如其他夫妻一般，生些孩子，夫唱妇随。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只是如今她也是极满足的。
贾芸看着柳叶细眉下的那双流波的眸子已经水雾迷蒙，不由得一愣，将她搬到自己腰上。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
贾芸坐在椅子上侧耳听了听廊外的声音，扶着平儿腰肢道：“下来吧。”
廊外陆陆续续有人送了菜去前厅。
平儿颤声道：“嗯。”
也不知为何，只有与二爷在一起时她才觉得自己被爱着，活着，嗯，荣国府的大富大贵也未必有这般快活。
贾芸抱着她，道：“估计一会儿晴雯她们便要来喊吃饭的。”
伴随着一声怪音，贾芸便已经抽身站好，递过帕子给平儿。
吃饭时，平儿倒是不复往日那般麻利安排丫环婆子婆子，只觉走路之间双腿无力，身子也黏哒哒的，散发着不少味道。
金钏拉过晴雯，说是她今儿在平姑娘身上闻到种味道，是二爷的味道，晴雯也有过。
晴雯掩嘴轻笑，水汪汪杏眸看着金钏儿：“你别扯我噢，我只是二爷的丫鬟，可不算什么屋里人呢。”
金钏儿鼻子里“哼”一声，她才不信呢，她又不是三岁小孩，直接磕着瓜子去廊下打瞌睡了。
晴雯伸出纤细艳丽的指甲，道：“你这小蹄子又乱猜什么腌臜事儿，真是一点儿也不害臊。”
金钏儿摇摇头，心里微微发起了癔症，她才没有瞎操心，这些个就跟偷吃的耗子一般，鬼精灵。
…………
…………
宁荣街，荣国府。
贾芸站在荣国府门口，手中捏着那封书信，也不知黛玉身边伺候的丫头是谁，能让她身边儿的人交给她，自是最好不过。
他是能不进荣国府，便不进最好。
正要命魏豹去问门口家丁时，见林之孝从外面回来，身后跟着几个拉花圈的马车，金山银山纸人这类纸扎，安排人送往宁国府。
“芸二爷，这是要见老太太，我这就去禀报。”
林之孝平日是个闷葫芦，这会子看见贾芸，想起自家小红常在自己耳边说这贾芸年纪轻轻，便是个做事利落且靠谱的，又做了将军，不由问候几句。
贾芸淡淡摇头：“我替扬州的林大人给林姑娘带了封家书，想交给她身边的丫鬟带给她，林管家帮我请出来。”
林之孝点头，只说他进内宅需要通传，若是老太太和太太不允，再出来告诉贾芸一声。
荣国府这些人的尿性，贾芸自是很清楚，交给别人不放心，还是让黛玉的丫鬟出来取，才是替林如海跑完了这趟差。
从贾敬处说贾蓉事儿回来的贾琏远远见到贾芸，连忙下车。
连忙笑着走过来，作揖行礼道：“见过宁海侯。”
贾芸一听贾琏如此称呼，便知道自己升官封爵的事传开了，见贾琏言笑间客气，平静回道：“琏哥儿。”
虽说贾芸按辈分要比贾琏小，但自贾芸当时除名后，这些便不对他有什么束缚，已经是自立为户，平日里过年过节去贾族坟地祭拜祖先便可。
贾琏笑道：“既然来了，哪有不进府坐坐的理儿，老太太也常念叨你呢。”
“不敢劳老太太挂念。”贾芸淡淡的说了句，继续等着。
过了良久，林之孝出来了，显然是不成，道：“芸二爷，老太太说请你去荣禧堂坐坐，再唤林姑娘见你。”
“既然如此，我去便是了。”贾芸想到能见黛玉，正好将林如海有些话传达与她。
旁边的贾琏一听，便热情拉着贾芸进了荣国府大门，顺带着连魏豹和随从也一并请了进去。
荣禧堂中——
贾赦与邢夫人，目光齐刷刷地看贾芸，眼神里的冷漠、愤恨不言而喻。
贾芸朝贾母施了一礼，贾母面有慈祥模样，似有些精神不振，只是叹口气说着：“芸哥儿，是荣国府亏欠你跟你娘了，老婆子给你赔不是了。”
看着是说愧疚的话，分明是心里看贾芸对荣国府的态度，有些怨气，但听说面前的少年封了宁海侯，也高兴，这也是她荣国府旁支里的才俊。
贾政宽厚笑一笑，示意贾芸在旁边的椅子上落座，笑问道：“可是他林姑父有要紧的事情？”
沉吟几秒，贾芸道：“是替林大人看望林姑娘，顺便捎了几句话。”
贾赦冷哼一声，道：“几句话，他姑父托个信差的事儿，还能让你来？在江南甄家碰到，为何不让琏哥送，分明是你找借口。”
“我瞧你这个狼崽子，是封了个宁海侯，来看两府笑话的。”
贾赦官居一品将军，又常与北静王水溶，以及京城有些老臣来往，虽平日最喜金石器玩，沉溺女色，但对官场之事，并非懵然不知。
他只觉得贾芸来，是看宁国府办丧事的笑话。
贾母看着对面，眉眼清朗，有股匪气的少年，叹了一口气，蓦然心里有些吃惊。
快两年多不见，她此刻竟是在这个荣国府旁支族人身上，看到了先荣国公的影子。
如今宁国府这支算是落了，只剩下荣国府，独木难以成林，贾族这个大族怕是要慢慢的没落，难以兴盛了。
之前靠着宁国府庇护的大半族人如今失去宁国府庇护，今后连生计兴许都是问题。
那府宅和田地铺子这几年也是经营惨澹，兴许朝廷会收回也不一定。
且东府蓉哥儿这场丧事上，许多族人已经在寻其他的出路了。
同族中人，终究是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就算是出了族，但骨子里流的还是先荣国公的血，何至于一见面便如此言语讽刺。
想到此处，贾母用着身体中的那口气，拍了下桌子，看着贾赦道：“闭嘴，是想气死我这个老婆子吗。”
贾母之所以这次看到贾芸身上有先荣国公的影子，无非是他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精神和气韵。
而贾芸在江南的日子，所处的那个环境，已经让他从最初的贾芸，自然浸润出一股迥然于以前的性情，甚至经过浙江倭寇之战后，无声无息流露而出。
所以贾母再见时，才会生出这般感受出来。
贾芸看向贾赦：“狼崽子也是你能叫的，你如此辱骂朝廷命官，便是对圣上不敬！”
嚯，贾芸把这顶帽子直接转移到贾赦对宣景帝不敬上面，听的旁边的王夫人，贾政，还有邢夫人顿时紧张。
这大哥好端端的说这话作甚，贾芸打了宝玉那次，她都忍了，怎么这节骨眼上说这话。
今儿倒是不见凤姐儿她们，兴许是去宁国府主理丧事去了，因此除了贾赦咬牙切齿骂了几句，便安静下来。
贾母可是不敢惹面前这小祖宗，便摇摇头道：“西府近来有事儿，我老婆子身子也不爽利，既是他姑父托你，便让玉儿来见。”
“老太太，不必，寻人带我过去见见林姑娘，我将信交与她，叮嘱她一些话儿，这儿人多，不方便。”
贾芸拿出林如海的信与印戳，贾母这会子也犹豫起来。
怎么说贾芸也是男子，去后园见姑娘，若传出去，多有不妥。
“府里规矩，不能轻易见女眷，你这要求太无礼。”贾赦此刻站起来，说道：“我是她舅舅。”
贾芸道：“府里规矩是给你们府里人守的，我又不是府里人，且在扬州时我已经在林府见过，她便是我贾芸的妹妹罢了，有何不可！你们家宝玉不是也常在姐姐妹妹身边吗。”
王夫人闻言，眸子里显出生气。
贾政微微有些惊讶，随即看向旁边的王夫人，都是她们，整日不好好管教宝玉，如今连外人都知道宝玉整日在厮混。
当年他家珠儿也是中了功名的，不像宝玉，如今越发大了，还这般浑浑噩噩。
贾芸无父无母，如今硬是拼出了一个候，再瞧瞧自己儿子。
贾政当下脸面挂不住了。
贾母倒是没有替宝玉说什么，兴许是东府的蓉哥儿早早去了，也让她意识到，贾芸的话并没有什么错。
她倒是听林如海上次来府里，夸过贾芸，说与玉儿情同兄妹，虽说这辈分有些乱，但论贾芸独自立门户，这般说是兄妹也过得去。
贾芸思索片刻，他还想着今后能给尤氏彻底换个放妻书，免得这些大族里用不死就得守贞洁的牌坊压着，便对贾母道：“老太太，今儿府里办丧，我也不便多待，我见完林姑娘便走。”
贾母沉吟了一会儿，便唤林之孝家的进来，道：“带芸哥儿去吧。”
留下贾赦，邢夫人一众瞪着眼睛。
贾政看了眼贾琏，询问宁国府那边儿的东西置办齐全没有，还缺什么让人立刻采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