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神,窝要给你生猴子

青色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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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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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七七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面对变态表哥这样的问题。事实上在这一刻她已经陷入南宫玉韬营造的氛围中去了。

她喜欢战神大人吗?毫无质疑的喜欢。

但她是从最开始的时候就这样喜欢战神大人的吗?她可以骗过其他人却没有办法欺骗自己。一眼万年这样的事情她不否认会存在,但是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对战神大人并不是的。

窗外的雨声渐渐响起来。

雨滴滴答答落在屋檐上,每一下都像是落在她的心里,激起一阵带着凉意的颤栗。她比谁都要清楚,在最开始的时候她接近战神大人是为了什么。而她不得不叹服于变态表哥骇人的洞察力和对于感情的掌控程度。

即便是她自己来想,都无法做到如此精准。是的,在最开始的时候,当她顶着天真孩子的面容去问变态表哥战神大人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的时候,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是讨好,不如说是因为畏惧而讨好。

也许是千年以后,上官千杀战神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她在初到南朝之时,压根就没有起过自己能与之对抗的念头。所以早在一切开始之前就她就已经臣服了。

见孟七七沉默了,南宫玉韬非但没有因为自己抓住了对方弱点而生出的欣喜,他脸上的神色反倒越发凝重起来。他紧紧盯住孟七七,湛亮的眸子在两条微蹙的眉毛底下仔细打量着她,他慢慢问道:“你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吗?”

孟七七从一片白色的空茫中回过神来,她攥紧了坚硬的椅子扶手,滚烫的掌心贴着冰冷的木面,好像要借此汲取一丝安慰。然而没有用的,有的只是空茫与害怕,好像她背后有一个冰窟正“滋滋”的冒着寒气,而她无处可躲。

对面就是变态表哥用一声声问句织就的天罗地网,只等她跌落下去万劫不复。

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南宫玉韬眨了一下眼睛,低声说道:“承认自己真正的内心就这么难吗?”好像他发现了一个脓疱一定要给它挤破,却不管被治疗的人是否想要这样痛苦的过程。

孟七七猛地一甩头,冷冷的说道:“这些跟你又有什么关系?我和战神大人已经在一起了,不是吗?”

南宫玉韬轻轻一笑,说道:“你这是变相承认。”

孟七七觉得气闷。她不能回答是,也不能回答不是。好像只要说“是”她就落入了变态表哥的筹谋中,然而说不是,顶着变态表哥雪亮的目光她实在无法自欺欺人。

惟有沉默。

然而这样持久异样的沉默早已经说明了一切。

南宫玉韬忽然收回目光,望向书房紧闭的窗户,他轻声说道:“好吧,现在我不问了。”他这样轻而易举地收手,

反倒让孟七七更觉得不安。

她追问道:“为什么?”

南宫玉韬似笑非笑地看向她,耳中却正听着上官千杀渐渐离开的脚步声。他只是说道:“真遗憾你看不到自己现在的表情。”

“我是什么样的表情?”

“是那种‘放过我吧,我已无路可退’的表情。”

书房里的空气太过憋屈,这氛围也太过诡异。

孟七七索性站起身来,径直越过南宫玉韬面前,伸臂“砰”的一声,推开了长窗。

风雨灌了进来,荡涤了一室的沉寂。

外面红色的风灯下,小径旁的泥土地上有两个浅浅的印记,看上去好像是人的足迹。

孟七七一眼扫过,不曾在意。

但是能结束刚刚的话题她还是觉得放松了许多。

“所以现在,你是不是应该对哑公和蒋虎彤的事情给我个交代了?”

南宫玉韬也站起身来,他环顾着整间书房,就好像是第一次到这个地方来一样——仔细的看着每一个角落。那目光是打量着一个新地方的时候才有的神色。他似乎没有打算回答孟七七的话。

孟七七在一旁看着南宫玉韬,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越来越浓重。她紧紧盯着南宫玉韬,目光如有实质。南宫玉韬不得不出声提醒道:“怎么一直这样盯着我看?”他笑了两声,也许是上一个话题的余韵还在,“你难道就不怕我误会,其实你喜欢的人是我吗?”

孟七七皱着眉头,丝毫没把这话儿往心里去,仍是盯着他,思考着说道:“我总觉得你今天很奇怪。”

南宫玉韬正侧对着她打量书架,听到这句话眸光一闪,“哦”了一声,音调很有些微妙,转过身来时却仍是一脸平静。他直视着孟七七问道:“哪里奇怪?”

孟七七觉得自己的猜测实在匪夷所思,她犹豫着说道:“说不上来,就是觉得哪里不一样了。好像变了个人,又或者是……”她审视着南宫玉韬,好像嘴里含着个核桃那样慢慢地说道,“好像老了十岁。”

南宫玉韬闻言忍不住嘴角一抽,脸上的神色没控制好紧绷了一点。

他顿了一秒这才说道:“老了十岁?”只一瞬间,他又恢复了平静的面容。

并不是面相上的改变,他看上去分明还是那个年轻、玉树临风的南宫玉韬,可是身周的气势却沉郁了许多。是的,就好像他那颗年轻鲜活的心沉下去了,隐在一个躲在暗处观察旁人的男子身躯里。

在孟七七进一步阐述自己的感受之前,南宫玉韬却做出想要结束这段对话的姿态来,他主动提起方才一直避而不答的问题,“你不用再纠结蒋虎彤或者哑公的事情了。如果你觉得他们在你身边造成了困扰,那我就让他们离开好了。”他看向孟七七,“我们方才也说过了,事实上他们的存在并没有给你带来不好的事情,不是吗?”

孟七七无言以对,但是身边有别人秘密派来的人感觉总是很奇怪。而且这个人还瞒了你十年之久,这个人又是你向来觉得个性变幻莫测的一个人。

“蒋虎彤你带回去,至于哑公……”她犹豫了一下,毕竟她跟哑公是真真切切的十年相伴。

不管哑公当初来到她身边究竟是受了谁的嘱托又或者出于怎样的目的,这十年的陪伴却是货真价实的。

孟七七最后道:“哑公的话,就看他自己的意愿吧。”到这里,话音不禁有些低落。

南宫玉韬笑了笑说道:“那就这样好了。”仿佛这些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情。

孟七七离开南宫府的时候,觉得这次跟表哥的见面很奇怪。虽然说达成了让蒋虎彤和哑公离开的目的,但她还是没能知道南宫玉韬这样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而他是打定主意不会讲的。

最让她心烦意乱的一件事情就是,变态表哥一针见血得刺破了她的秘密。她可以欺骗别人却没办法骗过自己。她自己当然清楚最开始接近战神大人究竟是为了什么。

但是这么多年来她以为自己伪装的很好,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一点。

然而现在变态表哥竟然当面锣对面鼓的把这一点挑出来给说明了。几乎称得上是他最大的一个秘密,赫然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死无全尸。这让她觉得非常的不安。

孟七七走在回上官府的路上,脚步越来越慢,越来越慢,直到最终停了下来。她不知道现在回去是否能够以平静的心态来面对上官千杀,是否会在迎上他的目光时足够坦然。想到此处,孟七七最终转头往自己的公主府走去;却没有想到这一走,就跟上官千杀在情路上走出了一条岔路。

孟七七的安阳公主府现在都是由幕僚张新敬在打理内外的事情。

在听说孟七七驾临之后,张新敬慌忙从里面迎了出来。他亲自为孟七七撑着伞,小心得打量着孟七七脸上的神色,衡量再三开口说道:“公主殿下,您怎么这个时辰回府上来了?在下本以为……”他说到这里很有技术性得停顿下来。

孟七七横了他一眼,索性帮他把话给说完了,“本以为什么?以为我会留在将军府上?”

张新敬听孟七七此刻的声气儿来不像是她惯常平和样子,明显带着冷意与火气,便忙赔笑道:“是在下僭越了,公主息怒。”

孟七七伸手自己接过伞来,撑着走在前面,冷声说道:“你有什么僭越的?我又有什么好生气的?”

张新敬服侍她多年,知道她此刻多半是在跟自己生气,并不是真的在问他的话。因此张新敬只是跟在后面笑着沉默,不敢再添一语以防引出孟七七更大的火气来。

因为天气冷又正在下雨,孟狄获与李贤华也没有去旁的地方去,正待在屋子里面相对坐着说话。此刻听到门外动静,知道是女儿回来了,孟狄获下意识得站起身来。见他起身,李贤华也一起站了起来。

孟七七从外面走进来时,正看见爹娘起身的动作,她反倒是有些讶然。盖因曾经她爹是皇帝,她娘是皇后,两个人无论是从社会地位还是在家庭辈分上来讲,都是她的上位者。虽然一家人之间倒也没有那么多规矩,但也从来没有她爹娘见到她反而要起身相迎的道理。

孟七七在最初的讶然过后忙上前拉住她娘的手,推着她重新坐下,笑道:“我这可真是回自己家来看看的。”她收拾好自己的情绪,这一眨眼的工夫里她已经明白过来。也许在她爹心中,他自认是一个类似于阶下囚的角色。毕竟从历史上来看,从前是皇帝的人一旦不做了不做皇帝之后,下场都不会很好。曾经万人之上的蠢萌爹,现下却要依靠她这个小女儿了。想到此处,孟七七心中莫名一酸。

她爹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她这几日忙乱,没有仔细留意过,这是她的不妥当之处。

李贤华笑着说道:“正是呢。咱们一家人好久也没这么坐下来和和气气的说说话了。从前不是你爹忙就是我也忙,现在我和你爹有时间了你倒是忙起来了。”

张新敬在外面听这话音是要长谈的架势,便不声不响的下去准备茶水了。

孟七七在爹娘一旁跪坐下来,寒暄了几句便切入正题,说道:“我将京中这两日的事情大略说一说。从前的事情你们也知道了,我当初猜着静王与胡太妃要作乱,又不好声张,怕万一猜错了反而不美。便请南宫玉韬帮忙,训练了几匹识途的老马送你们去山洞之中避祸。”其实这话是半真半假,当时更多的是为了预防战神大人动手,只是她现在希望两边都将此事揭过不提,她自己当然更是刻意淡化之,“等你们出来,静王与胡太妃果然已经得手。谁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静王一心想着谋反,未料到他的儿子孟如珍也是个不安分的。孟如珍在静王和胡太妃得手之后悍然动手,弑兄杀父,俨然便要坐上新帝的位置。只是谁也没想到他只等一切安定,选个好日子便可登基了——却于昨日在宫中被人刺杀身亡……”

此言一出孟狄获和李贤华大惊失色。两个人都在安阳公主府中,也没有旁的消息来源。更何况此刻孟如珍遇刺身亡的消息还被南宫玉韬派人严防死守,不许对外泄露。

“怎么会在禁宫出现这种事?”孟狄获大惊问道。

李贤华则要沉稳一些,想着问道:“下手之人可抓到了?”

“没有。不过已经查证是马家与柴浪国派来的人。”孟七七解释道,“当天是静王之女善善去见孟如珍,马庆忠与她同行。”

“马家与柴浪国?”孟狄获摇头道:“马家乃是我南朝三大财阀之一,怎么会和柴浪国联手对付新帝?”他看向妻子,寻求支持,“更何况,我朝已经与柴浪国不同商贸几十年,这些年来也从未有过大的摩擦,怎么会……”

孟七七想起当初与战神大人在漠村时看到的惨案,知道这个“没有大的摩擦”只是下面瞒报,她爹并不很清楚;这时候却也不便于解释,只是说道:“正是这种看起来不可能的勾结,动起手来才真正可怕。”

李贤华倒是想起一事来,“难怪当初胡太妃迁出怡华宫之时,留了许多贵重之物在府库里。我当时还同你感叹胡家之巨富……”她迎上丈夫的目光,“你还记得那尊血玉菩萨吗?我当时派女官去问胡太妃该如何处置,她说翔云宫也没地儿好好安置,仍是留在怡华宫了。现在想来,那样一整块儿、完美无瑕的血玉可不只在北边柴浪国才有?若是胡太妃与柴浪国有勾结,那她妹妹胡满婵嫁到了马家,马家与柴浪国与勾结也不算奇怪了……”

孟狄获沉默着不知在想什么,他很少有这样严肃的表情。

孟七七径直道:“总之,我们南朝现在群龙无首。”

她这话一出口,李贤华就有些了然得看了她一眼。孟狄获这个前任皇帝明明还好端端坐在眼前,却说什么群龙无首的话——这自然是不支持她爹再做皇帝的意思了。平心而论,李贤华其实也不希望丈夫继续做这个皇帝,一来实在太累,这几年来,她是眼看着自己丈夫几乎没有一天睡够三个时辰;二来也太危险。只是她们作为亲人这样想,孟狄获本人却未必这样想。毕竟,那可是万人之上的位置;古往今来,多少人为了爬上龙椅争得头破血流——那还是没当过皇帝的。像孟狄获这样,已经尝过权柄勾人的滋味,放手又谈何容易?若是孟狄获不想放手,那眼看着父女两个便要起冲突。李贤华担忧得望望女儿,又望望丈夫,她可不想父女两人伤了感情。

这样的担忧,孟七七非但有,而且极为浓重;毕竟,她才是那个要把这话说出口的人。所以方才一句说完,她便沉默了,在心里再三斟酌下面的话要怎么说;一句话润色再润色,仿佛柔和了言语,就能让接下来的决定不那么尖锐。

房间里瞬间沉寂下来,气氛有些压抑。恰在此时,张新敬送来茶水,打破了僵局。

孟七七亲手为爹娘二人倒茶。

孟狄获忽然问道:“这些日子,你大哥、二哥可还好?”她大姐就在京都姜家,倒是安稳无虞。

孟七七眸光一闪,抓住机会道:“他们都挺好的,都在城外军营里。”她大哥当日莽撞行事,险些害了她之后,一直悔恨不迭,这阵子的确安生。“二哥倒是想进城来看看你们,是我拦住了。不为别的,现在京中不安定,在城外倒安全些。您想,孟如珍在禁宫之中都能被人刺杀了……”

“的确是危险。”孟狄获叹了口气,放下茶杯,“既然暗中有人在针对南朝,那这时候谁做皇帝,谁就是活靶子。”他抬眼看着自家女儿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哈哈一笑,“怎么?怕你爹还想做皇帝啊?”

孟七七被蠢萌爹说破,也不尴尬,笑嘻嘻道:“哪能呢。爹您这么有大智慧的人。”

孟狄获这次长叹一声,“你爹有几斤几两自己清楚。我做这皇帝,是力有未逮,苦了天下黎民百姓……”

孟七七听不得他这样说,虽然她也觉得蠢萌爹不适合做皇帝,但那是从“忍,狠”两个方面去看的。做皇帝,做政治家,这两点缺一不可。而她爹做了大半辈子老好人,唯独就缺这两点。她忙道:“什么呀,百姓都很爱戴你的。”于是说了她孤身入城之时,听到百姓街角巷尾附会下雨是老天爷在为“去了的归元帝”落泪之事。

孟狄获感兴趣得听完,情绪好一点了,“这么说,我这皇帝做得也不算糟糕透顶。”

孟七七与李贤华忙都鼓舞他,差点把他鼓动得又想做皇帝了。孟狄获笑道:“其实当初兄弟几个,谁都比我适合做皇帝。先帝把这万几宸函交给我,真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情……”说到毓肃帝,孟狄获的情绪低落下来,沉沉道:“我丢了这个位子,是对不住先帝,死后也无颜见列祖列宗了。”

“哪里就这样严重了?”孟七七忙打断他的话,“便是皇祖父怪你,你只管推到我身上——是我不许你做这个皇帝的。这当口做皇帝,您方才也说了,不是做皇帝,而是立箭靶子呢。”她换位思考了一下古人传宗接代的思想,“便是从您往后,还有我大哥、二哥呢,总之皇位还在咱们孟家,都是咱们孟家的子孙——皇祖父也不会怪您的。”

这话将孟狄获心头郁积的担忧彻底开解了。他这大半生是已经过完了,剩下的日子也几乎一眼就能望到头了,但是他还有儿子啊。这样一想,仿佛他的生命又在两个儿子身上得到了延续。希望之光又降临在了他的身上。

李贤华道:“你们父女俩聊得投契,我去吩咐晚膳备几个小菜。”说着便起身出去了。

孟七七原本打算同父母说说话,重点是把“不为帝”这个信息传达到,而后还是想要回上官府的。尽管之前在南宫府与变态表哥的对话,令她感到不安,甚至无法再短时间内坦然面对战神大人;但是她在心底其实深知,唯有回到战神大人身边去,她才能真正摆脱这不安。可是此刻许久未能团聚母亲这样欢喜得去备晚膳,却令她无法断然张口说要走。

李贤华是母亲,女人家的心思总要细腻些。她借着准备晚膳的由头走出来,召来张新敬,问道:“你们公主今日可遇着什么事儿了?”虽然孟七七见了父母之后刻意收拾了情绪,但是母女连心,李贤华还是从孟七七最初进屋时的神色上看出了端倪。

“夫人明鉴。”张新敬用了避讳的称呼,“今日公主殿下是一个人走到府上来的。”虽然她身后还跟着保护的卫兵,但是这仍旧算是“独自一人”,“在下瞧着,公主殿下仿佛是淋了雨,神色有些阴翳。”他知道李贤华想问的是什么,拿捏着分寸道:“往常这时候,公主殿下都是在上官府的。”

“上官府”这个地点让李贤华留意起来。

“方才在下去给公主殿下的卫兵安排歇息之处,听他们说……公主殿下是才从南宫府上回来。”张新敬深深一弯腰,“夫人明鉴,在下就知道这么多。泄露公主殿下的行踪,实乃死罪。过后在下会亲自向公主殿下说明的。”

“你倒是稳妥。”李贤华点点头,放张新敬下去,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既然七七一反常态,没回上官府,那她神色不对,多半与上官千杀有关。若是能问问南宫玉韬,只怕就都知道了。李贤华无声叹气,原本七七该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待嫁女,谁知道短短几个月间,天翻地覆。如今那上官千杀手握重兵,若是当真与七七起了龃龉,她与孟狄获这做父母的竟无法为女儿出头。想到此处,李贤华感到一阵深重的悲哀,真比自己被杀死一千遍还要难受。

晚膳备好,李贤华劝着七七喝了两盏果酒。孟七七是个沾酒即醉的体质,当即便头里昏昏,身子飘飘,伏在母亲温暖的膝上,似孩提时那般撒娇痴缠。耳边听着父亲熟悉的说笑声,鼻端是母亲身上那令人安定的馨香,孟七七慢慢闭上眼睛,身体已经安逸得几乎要睡去了,心底却越发清晰得映出一个人来。

李贤华知道女儿今日心情不好,故意要让她微醉睡上一会儿,安歇片刻。见孟七七半阖了眼睛,李贤华对着孟狄获无声“嘘”了一下,示意他收声,她则一下下轻轻拍在女儿脊背上。这单薄荏弱的脊背,是怎样挑起家国天下的重担——李贤华忍住眼眶里酸涩的泪,不敢去想。

孟七七被母亲这样哄着,眼皮越发沉重,她心里想着,难怪世人爱酒。原来喝醉了会这样欢喜,说不出的轻松快意。心里那个人远远近近,似在月光下,似在湖水中。她在自己心里看着他,静静的,谁也不说话,却已经满足了。

迷迷糊糊中,她忘记了自己的不安与愧疚。这一日醉酒的感觉,与那一晚醉酒的感觉忽然间相通了。她明明闭着眼睛,却清楚明白地看到战神大人又坐在了她对面。一轮玉盘般的明月斜挂在庭外墨蓝色的天空中,他举着酒杯停在唇边,黑嗔嗔的眸子里盈满情意。

他望着她,不说话。

她记起昨晚的月光,昨晚的酒香,还有昨晚的战神大人。他许她喝酒,是他亲自斟的桂花酒。他粗粝的拇指摩挲着碧绿色的杯身,似乎带着无限眷恋。然后,他将那盏酒推到她面前来,含笑柔声道:“许你喝一盏。”

孟七七猛地睁开眼来,房间在她眼中看来似被海啸冲击着一般。她一下子坐直了身体,醉酒的晕眩感并没能让她的动作减缓丝毫。

李贤华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女儿方才分明已经睡着了呀。

孟七七撑着案几缓缓站起身来,小腿还有些发软。她冲着爹娘露出个憨憨的笑脸,分明是已经醉了,“我回去啦,改天再来、再来看你们。”她连话都说得断断续续,却已经望向门口所在,意图走出去。

直到孟七七摇摇晃晃走到门边,李贤华眼中的泪才坠下来,“裹儿……”她轻声唤着女儿的乳名,心情复杂到无以复加。女儿长大了。她的回去,已经不是回到父母怀中了。她醉了,困了,挣扎着起身离去,只是为了她心爱的人。

孟七七反应有些迟缓得回头,仍是憨憨笑着,“娘?”她轻轻晃了下脑袋,“娘,你帮我唤张新敬来,好不好?让他派人送我回去。”

李贤华偷偷拭去自己眼角的泪,笑道:“好。”一面答应着,一面却在心里暗暗发愁,若是这一回去,那上官千杀让女儿更添伤心,可该如何是好。她却不知道,这个正被她不满考量着的男人是宁可自己伤心至死,也不舍得她女儿有丝毫难过的。

坐在规律晃动着的暖轿里,孟七七抵不住困意慢慢合上了眼睛,也许人在清醒的时候总是太过理智,善于估测最坏的局面;反倒是这样半暖半冷,半醉半醒的时候,理智放松了警戒,一切都由至真至纯的情感来说话——这时候,她便觉得可以全然信赖战神大人了。她迷迷糊糊得想着,变态表哥发现了又有什么了不起的。那可是战神大人啊!没有什么不能对他讲,而他也没有什么不会接受的。是的,他总是会接受她的,不管是好的、坏的,毫无心机的、别有用心的,只要是她的,他从来没有拒绝过。

然而她终归还是晚了一步。

上官千杀已经离开了。

高志远迎出将军府,亲自提着灯笼,为孟七七照亮脚下的路,一面汇报道:“少将军一个时辰前回来的。您回来之前——巧了,少将军才刚又出去了。”

酒劲彻底发作上来,孟七七走在平坦的小径上,却感到好似踩在泥潭里一样深一脚浅一脚的。她几乎要站不稳了,眼睛里看到那橘红色的烛光也泼泼洒洒晕成了一片,好似一直烧到那夜空中去了。她挥了挥手,说了句连自己都没听清的话,便迈进卧房,倒在了榻上。

直到次日太阳高悬在半空中,孟七七才扶着脑袋醒过来。

“战神大人呢?”她揉着额角,果然酒这种东西还是少碰为妙。昨天她心情低落,此刻想起来才觉得奇怪,好端端的,她娘怎么会主动给她酒喝?

高志远却是只睡了两个时辰就醒了,虽然他年轻,精神上并不如何倦怠,眼底还是显出几分倦容。“回公主殿下,少将军昨晚第二次出去之后,至今未归。”高志远隐约有些担忧。在他印象中,但凡安阳公主殿下在,少将军绝不会夜不归宿;便是手头有在重要的事情,哪怕是安阳公主已经睡下,少将军都被至少回来看一眼的。

孟七七揉着额角的手顿住了,“至今未归?”她静了一静,敏锐得抓住了高志远话中的线索,“你说他昨晚第二次出去?”

高志远道:“是的。昨天下午,少将军先是接了南宫公子的请帖,出去了一次。”

孟七七感到自己整个人都僵住了,因为醉酒与久睡暂且抛之脑后的恐惧猛地再度扑上她心头,她听到自己掩饰着战战兢兢的声音,“你说,战神大人接了变态表哥的请帖?”

“是的。”高志远一板一眼回答着,“当时属下还奇怪呢。属下跟了少将军这么多年,还从来没见军师给少将军下过请帖呢。您说奇怪不奇怪,军师和少将军那是多熟的关系啊……”他似乎想跟孟七七交流一下感想。

孟七七却是浑身的血液都流动放慢了,“什么时辰?”

高志远疑惑得看向她。

孟七七恨他这一刻的愚钝,让她在恐惧的凌迟中又多待一刻,“我问你那请帖上写的是什么时辰!”她的声音异常镇定与平静,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这镇定与平静就像封住海面的冰川,于事无补得掩饰着下面粉身碎骨的海啸。

听到答案的那一刻,孟七七浑身的血都凉了。然而诡异的是,她竟然不觉得惊讶。好像这一切本该如此。更诡异的是,她竟然不再恐惧。人之所以害怕,是因为未知,所以想象力会让你痛不欲生。可是当一切已经发生了的时候,她反倒安定下来。

她不得不安定。

这就对了。变态表哥那奇怪的举动有了合理的解释。而她原本不敢让战神大人知晓的秘密也已无从掩埋。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所以这就是变态表哥想要的吗?让战神大人听到她不纯的目的,进而让战神大人与她决裂吗?

孟七七竟然不觉得害怕。也许是战神大人对她的好,让她对这段感情太有信心。她想起那晚月光下,酒香中,战神大人望向她的目光,如斯情深。如果变态表哥以为这样就能让战神大人离开,那未免也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可是战神大人与她决裂,变态表哥又能得到什么呢?生平第一次,她发现自己从来没有看懂过身边这个言笑无忌的变态表哥——南宫玉韬。

无怪乎他能以弱冠之年而名满天下,斯人独风流。

孟七七勾了勾唇角,不知是讽是叹。

当务之急,自然是与战神大人解开误会。

不,准确的来说,应该并不是误会。而是坦诚相见吧。

谁知道,没等孟七七走出上官府,南宫玉韬竟然主动找上门来。

这一下可当真是出乎孟七七意料,此时此刻他还找来,难道以为她还被骗第二次不成?她立在书房门外的海棠花树旁,冷冷看着南宫玉韬一袭银色衣衫快步走来。

“师兄呢?”南宫玉韬脸上神色很坏,不似他寻常云淡风轻的模样。

“你倒来问我?”孟七七抱臂在胸前,阴沉着脸色,思考着,难道变态表哥以为她还不知道打算继续骗下去?她要不要陪他演下去?

南宫玉韬这次却罕见得没有同孟七七拌嘴,而是从怀中掏出一纸信笺,递给孟七七,带着一丝焦急道:“师父的来信,焚情之毒,师兄也中了。”

“什么?”孟七七心中一惊,正打开信纸的手不由自主得颤了一颤。

“长雪山中唯一的一颗解药,师父带到京都来,给了师兄。”南宫玉韬神色复杂望了一眼正低头看信的蠢萌小表妹,“但是师兄多半不会自己服用。”

孟七七已经听懂了,她迎上南宫玉韬的目光,想要分辨这次他是不是又在骗她。若是真的,那意味着她焚情之毒已解,再无性命之忧;若又是骗她……眼眶里又湿又热,她竟宁愿变态表哥这次又是在骗她!

“你仔细想想,这两三日来,师兄有没有特意给你吃过什么东西?”

孟七七拼命摇头,已经分不清这是基于事实还是内心疯狂的想往。

“你仔细想想!”南宫玉韬的语气里罕见地带了一丝火气。

孟七七心底已经雪亮般得明白了一切,她想起那晚月光下战神大人伴着酒香的目光。

如斯情深。

她不知该看向何处,喉头已经发不出声音。

南宫玉韬见她这样,已是知道了答案,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为了确定隔着衣袖又为她诊了一回脉。他轻轻松开了孟七七的手腕。

孟七七的胳膊便失重般直直坠下去。

“你的毒已解。”南宫玉韬轻轻一语,宣告了最终结果,“当务之急,是找到师兄。他不在府中吗?”

孟七七直直看向南宫玉韬,目光仿佛一片薄薄的飞刀,淬着幽幽闪光的剧毒。这个问题他不是应该最清楚吗?难道不是他设计让战神大人离开的吗?

南宫玉韬却浑然无所知觉一般,对上孟七七过于强烈的目光,反倒解释道:“师兄跟你中毒,情况还不一样。你因为没有内力,这焚情之毒便鲸吞蚕食得侵染上来,按部就班绝不会快,也不会慢。师兄却不同,他内力深厚,平素便压制住了这毒。但一朝心神动摇,那焚情之毒发作起来,却是能三两日便置他于死地。”

三两日。

原以为情深便能共白首,终了竟不过三两日。

孟七七于至哀至痛中,竟失去了质问南宫玉韬的兴趣,事实上,这一刹那,她仿佛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连同自己的生命。

好在还有一个目标让她不至于彻底沦为行尸走肉。

找到战神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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