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着把宴九双腿挪到榻上，给他扯过被子，又在他背后垫上个枕头，顾西棠才在床前坐下来。
房门已经虚虚掩上了，烛火不再被风吹得飘忽，光线晕黄，有股融融暖意。
宴九望着灯下少女柔和的脸侧线条，笑了笑，“没看出来，小姑娘原来还懂得照顾人。”
顾西棠皱了下鼻子，哼道，“我自小就自己照顾自己，你以为我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娇姑娘么。”
光听他对她的称呼她就知道，在他心里，她就是个小姑娘。
男子干燥温暖手掌抚上她发顶，轻道，“以前……很苦吧？”
“活着就好。”
小姑娘轻描淡写，宴九心里却生出一股淡淡的疼痛。
“九爷，”终于想起自己的来意，顾西棠眼睛亮起，“我想到司左身上可疑的地方了！”
闻言宴九正色，“你说。”
“司左跟释迦山和尚的相处不同寻常，那些和尚对他很恭敬，就像燕一跟燕福对你的恭敬一般。”顾西棠道，“我怀疑释迦山很可能就是司左的地盘！山上和尚都是他的人！”
“若真如你所言……”宴九沉吟，“把释迦山弄成不受朝廷管束又得皇权庇护的地方，引天下诸多亡命之徒纷纷来投，司左极有可能是借着释迦山招揽其中有用之士！以他的权力跟能力，把招揽过来的人扶持成江湖上一方势力不是难事。”
顾西棠也想到了，“遍撒罗棋，待得时机成熟，他只需轻轻收网，便能将天下网在手中！”
“司左是想造反，倾覆江山取而代之！”
宴九颔首，“而且这个计划极有可能是从老国师开始部署。我唯一剩下的疑惑是，你在当中的角色。”
“什么意思？”顾西棠凝眸。
拍拍少女的手让她放松，宴九才缓缓开口，“你出生即被老国师批为天煞星，后送往释迦山降煞积福。他们既然志在天下，为什么要对付你一个女娃娃？既要对付你，为何不直接将你杀了一了百了，却要让你在释迦山呆那么多年……且，司左还跟你成了朋友？我的感觉是，他们想将你收为己用。”
男子一个接一个的疑问，顾西棠无法回答，她唇角抿起，眸光晦暗变幻。
脑中的疑团也跟着一个个浮上来。
老国师批一句天煞星，就让她陷入孤苦无依境地，在释迦山上拼了命的挣扎苦苦求存。
那种情况下，司左出现了，接近她，待她好。
是先把她丢下泥潭，让她尝尽百苦之后，再以那种姿态出现在她面前，让她把他当成救命稻草吗？
以此得到她的信任、追随，最后为他赴汤蹈火？
顾西棠嗤了声，可笑。
若真是这般，她上辈子的人生当真可笑。
从出生就被人算计透了。
可是，若司左跟老国师都对她带了目的，她一个被家族抛弃的女娃娃，能帮他们什么呢？
两人之间沉默不过片刻，但是从少女身上溢出的复杂气息，却教人为之心疼。
阴暗、愤怒、悲凉、沉寂。
“顾姑娘。”他唤她。
少女沉寂眼眸抬起，虚虚朝他看来。
下一瞬，他将她抱入怀中。
认识这么久，这是他第一次明知而为的逾矩。
“你信我吗？”他问。
怀里少女没出声，却点了点头，没有丝毫的迟疑。
宴九眉眼染上温柔，“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有机会伤害你。”
少女又沉默好一会，然后抬起头来不满的看着他，“九爷，你既说这话，证明我们是好朋友了，为什么你还总是叫我顾姑娘？”
哪对能并肩作战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唤对方还如此生疏的？
他把她当啥了？
宴九，“……”
他也很想知道，为什么她总能挑中时机，适时的煞风景。
“那唤你，棠儿？”
“不错，甚好。”
……
燕一早上在吃饭的小厅被吓得差点摔了个大马趴。
一晚上功夫，主子跟小祖宗之间的秘密更多了，主子竟然叫小祖宗“棠儿”了！
天大的好消息啊！
燕一等不及，用飞鸽传书的方式把好消息送到了半个时辰路程的燕临阁。
当天午饭过后，九王府里一道指令悄悄落到分布在上京各处的麾下下属手里。
同一天，数路人马悄无声息离开上京，兵分数路，其中一路直奔释迦山而去。
……
皇宫。
今日金銮大殿上承德帝早早就散了朝。
回寝殿的一路上呵欠频频，精神不济。
“国师，方士那边新的养生丹炼出来了吗？”他打着哈欠问跟在身后的人。
司左启唇应道，“已经炼出来了。”
“呈上来。”
“皇上，养生丹虽然能助延年益寿，但是还是不宜多吃……”
承德帝立刻挥手打断他的话，“朕自有分寸，快拿来！”
司左垂眸，将装药丸的玉瓶拿出。
承德帝接过去，等不及回到寝殿就将药先给吃了。
一股温润清爽之气自腹部蔓延全身，让人精神焕发，疲惫一扫而空。
皇帝面上这才露出满意笑容。
“国师，吩咐下面方士加紧制药，缺少的药材朕命人去各地搜集。制药用心替朕办事，朕自有奖赏。”
司左唇角不可见扬了扬，“是，回头微臣便吩咐下去。”
“现在已经四月了，再过段时日，你又要启程去释迦山了？”
“观星象，泄天机，臣身上积了太多孽障，去释迦山听听佛偈颂颂佛经，求个心里平静。”
“别去太久，尽早回来。你一走，朕身边就等于少了个臂膀，总不称心。”
话说完，承德帝又虚虚打了个哈欠，刚被压下去的疲惫好像又有涌上来的架势。
好在寝殿也到了。
殿内宫女内侍伺候着皇帝睡下，很快龙帐里就传来熟睡鼾声。
司左站在偌大内殿，负手而立，殿里伺候的老人莫不敢言，朝他行礼后就退了出去。
须臾，有低低笑声在殿内响起，漾开。
男子举步，脚步轻缓一路行至龙床旁边，看着床上熟睡的帝王，眼神冰冷。
而帝王手上，还紧紧握着打开的玉瓶，里面剩余的养生丹，没来得及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