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林雨射杀的是一名年轻男性。
听到枪声的时候，他已经摔倒在人堆里，杨津没能看清他的相貌，只能根据眼角余光扫到的那点影像判断出他的性别和大致年纪，以及，他的手里有枪。
再一次出现的死亡让卡车上的混乱进一步加剧，几个承受能力薄弱的女人和孩子开始痛哭嚎叫，而另一些尚能保持理智的人正试图从车上下来，给自己寻找掩体。
车下的老妇人似乎和死者很熟，扭头看过之后便身子一晃，全靠身边人的搀扶才没有就此摔倒。
莉莉则是无动于衷，用冷淡的语气催促杨津快点离开。
但那边的“难民”却不肯让他们轻易走掉，一名体格相对健壮的男子在找好掩体后就拿出步枪，对准杨津所在的悬浮车。
“站住，不许动！”男子厉声喝道，“杀了人还想一走了之？天底下没这么便宜的——啊——”
男子话未说完，身上便燃起了银白色的火焰，惨叫声立刻取代了喝骂声，只是很快就随着身体的垮塌而消逝。
这是林雨的法术——审判之焰。
这个法术并不是纯粹的伤害性技能，而是根据使用者施法时的心情和意向，对目标施加伤害或者保护。
由此也可以看出，林雨现在的心情很不好。
但同样是快捷而迅速的死亡，审判之焰产生的震撼远大于之前的空气枪，不少人手里都还拿着武器，但再也没有人敢像刚刚被烧死的男子那样出言不逊，一个个只能紧咬嘴唇，用或仇恨或畏惧的目光注视着悬浮车。
“烦死了！”莉莉恼火地骂了一句，抬起右手，朝着前方一挥，一道五米高的冰墙立刻拔地而起，将悬浮车和卡车上的那群人分隔开来。
“都这个样子了，你还舍不得。”林雨撇嘴冷哼，显然不觉得莉莉这是在保护自己。
“少废话，开车！”莉莉一边愤愤地催促，一边拿出一粒变形胶囊，启动后扔了出去，砰地一声变成了房车。
杨津一愣，见莉莉并没有改换载具的意思，便明白这东西是留给这群难民的。
——还真是“仁至义尽”。
杨津在心里暗叹一声，按下方向盘上的移动键，将悬浮车驶离此地。
当卡车和难民一样的人群消失在视野之外，莉莉终于控制不住情绪，抱住双膝，嚎啕大哭。
杨津和林雨都不是会安慰人的，听到莉莉哭泣，两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视而不见，充耳不闻，连头都没有回转一下。
莉莉也没哭号太久，十来分钟之后，眼泪就自己干掉了，抹了抹眼角残余的泪珠，没事人似的开口问道：“喂，接下来去哪儿？”
“等你吩咐呢。”林雨道。
“我说去哪儿就去哪儿？”莉莉反问。
“行啊，反正我们也没地方可去。”林雨耸了耸肩。
“……你们不会没接任务吧？”莉莉一脸麻木地问道。
林雨愣了一下，随即微微一笑，“你不是也一样？”
如果莉莉接了“重返地球”的任务，那她恐怕也不会有闲心和时间帮助族人横跨大洋。
“我不接是因为这任务没法完成，至少我没法完成。”莉莉翻了个白眼，“你们呢？”
“理由差不多。”林雨耸耸肩，“拒接的损失更低。”
莉莉长叹一声，“你们有乔和海螺的消息吗？”
“没。”林雨摇头，“分开后就再没联系过。”
“那两个混蛋！哼！”莉莉愤愤地哼了一声，转而道，“荞麦他们正准备在南边建立战备区，反正我们也要去战备区领取感应雷达，不如就一起过去吧？怎么样，别告诉你们连这个任务都不想理会。”
“怎么会。”林雨笑了笑，“不过，去南边的话，开这辆车可不太方便，换热气球吧。”
“热气球？坐那玩意儿，你不怕被竹竿捅下来？”莉莉有些惊讶。
“什么竹竿？”杨津微微一怔。
“这是一个段子，你可以把竹竿理解为高射炮或者地对空导弹。”林雨解释道，“不过，捅下来的前提有雷达定位，而现在，他们还有雷达可用吗？”
“连雷达都毁掉了？”莉莉彻底惊讶了，“你确定？！”
“十分而且非常。”林雨耸了耸肩。
莉莉眯起眼睛，“说真的，我开始怀疑这场混乱其实是你们在搞鬼了。”
林雨灿烂一笑，没有回应。
收起悬浮车，更换热气球的时候，莉莉又说了些珍宝阁的事。
自从发财死后，美味饭庄在e区的势力排位就直线下降，如今在e区成员中担当领头羊的势力是青爷掌管的珍宝阁和大和尚统帅的旧街。
但旧街一如既往地低调，跨海大桥出现后，所有成员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不知所踪，林雨发给三和尚的消息也石沉大海，没有得到只言片语的回应。
而珍宝阁则是活跃依旧，不仅组织内的普通成员均与过去的熟人旧识保持着联系，时不时地透露出一点众人皆知的秘密，组织上层也和政府方面达成了合作协议，原本打算把战备区建立在京城郊外，没曾想却被n区的人抢占了东北，这才不得不转而南下，更换新址。
“希望他们这一次的运气不要像上一次选址的时候那样糟。”说到这件事的时候，莉莉半开玩笑地帮珍宝阁祈祷。
遗憾的是，像莉莉这种只会在需要时临时抱佛脚的家伙是不会被神佛眷顾的，他们三个刚在天上飞了不到一天，存储器的通讯系统就出现消息提示，告知他们e区的第一个战备区也已创建，只是地点并非珍宝阁刚刚选定的南部，创建申请人也不是珍宝阁的boss青爷。
e区的首个战备区创建奖励归属于沉寂多日的旧街，创建申请人正是旧街的领袖大和尚。他们选择的地方位于c国的西北沙漠，因这个战备区属于e区，e先生在发消息的时候直接把全景地图也给贴了过来，看模样像是一处绿洲。
“还去南边吗？”莉莉沮丧地问道。
“你想改道去西北？”林雨反问，“我觉得这不是个好主意。”
“为什么？”莉莉一愣。
“大和尚可没向我们发出邀请。”林雨道，“珍宝阁是典型的商业模式，只要有利可图就一切好商量，但那群和尚……天晓得他们会有怎样的打算。”
“你根本就是对宗教人士持有偏见吧！”莉莉不以为然地吐槽。
“或许吧，我确实是个无神论者。”林雨耸耸肩。
“我也是。”杨津插了一句。
自古以来，c国人对神仙的态度就存有强烈的功利色彩，哪个朝代都有借权势给自家老祖宗封神的事。时至今日，神仙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就算是那些在家里供奉神仙的人也大多将其视为一种精神慰藉，真正相信神仙存在，认为人类应该无条件膜拜诸神的，不是疯子就是傻子。
“我就知道。”莉莉撇了撇嘴，“好吧，其实我也不信那个，虽然我们家有不少白痴入了基督教。”
“对了，大和尚不是c国人吧？”林雨问。
“hk是c国的吗？”莉莉反问，“就我所知，他是从那地方过来的。”
“你说呢？”林雨回了一双白眼。
“算的话就是，不算就不是。”莉莉道。
“别吵架。”见林雨面色不善，莉莉却一脸懵懂，杨津赶忙打了个圆场，“hk肯定是c国的，但hk人是不是c国人还有待商榷，毕竟还要考虑绿卡和双重国籍的存在——话说回来了，大和尚是不是c国人有什么重要意义吗？”
“我怀疑他选了毁灭方。”林雨道。
“你怎么会这么想？”莉莉马上质疑，“明显是选毁灭方更吃亏啊！”
“如果他真像他表现的那样有信仰，那他压根就不会考虑自己是吃亏还是占便宜的问题。”林雨漠然道，“他会亲手制造一个末日，让地球获得新生——诸如此类。”
“你觉得这才是他选择在c国创建战备区的原因？”只要摘掉花痴的假面具，莉莉就会暴露出多疑而敏感的本性，“因为没有归属感，甚至不觉得这是祖国，所以干点什么坏事也不会觉得心疼？”
“我不能说是，毕竟我没有信仰，也不是大和尚肚子里的蛔虫。”林雨耸耸肩，“我只能猜测。”
“但也不是没有道理。”莉莉挠了挠下巴，忽然道，“忽然发现你们都挺爱国的。”
杨津和林雨不约而同地沉默了几秒，然后又几乎在同一时间张开嘴巴。
“你跟她说。”林雨率先改口。
“没什么好说的。”杨津无奈道，“爱国这个话题既不适合闲聊，也不适合讨论，尤其是在不确定对方究竟是芒果还是香蕉的时候。”
“……别以为我不懂就偷偷骂人哦！”莉莉翻了个白眼，“虽说我进游戏场之前确实连c国话都不会说，但跟你们混了这么久了，对你们的意识形态还是相当了解的。还有，别的人怎么样我不好说，至少在我们家，尤其是四五十岁以上的长辈，都不觉得拿张a国护照、有个a国国籍就能真的变成a国人。”
“难道他们还想当回c国人？”杨津话一出口便意识到多余了，都已经回到c国的土地上了，可不是想回来当c国人嘛！
“说想是骗人，说不想是自欺欺人。”莉莉耸了耸肩，“别管在外头怎么表现，在家里，他们还是以c国人自居，小辈们要是敢说一句‘咱们是a国人’，马上就得被骂数典忘祖。不过呢，他们对国家的理念和你们不太一样。你们信奉的是国家，有国才有家，必要时要舍小家顾大家；他们讲究的是家国天下，家在最前头，得先修身齐家，然后才能治国平天下——你的明白？”
——明白，有啥不明白的呢？
——有好处归我，有麻烦你上呗！
杨津心下腹诽。
“你呢？”林雨挑眉问道，“你信奉哪一种？”
“哪一种都和我没有关系。”莉莉眸色一暗，“我啊，既没有国，也没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