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此前一无所觉的原因，就是因为这片虚妄太大，大到让他“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一开始他还以为身为教育工作者，这些老师对学生施加的压力，只是希望学生们发奋读书，勤学向上，所谓的爱之深责之切。
但林间经过了一番巡游，将江南地区大约饶了一圈，却发现不是这么回事。
如果只是对学生的期待，断不可能如此广泛且统一，几乎整片地区的老师，都怀着同样的想法。
即便江南学习气氛浓重，但也浓重不到千万教师上下一心的地步。
这股虚妄，并不是诞生于老师对学生的过分关注，而是别的东西，别的能够统一所有教育工作者想法，所有教育工作者都向往的意念。
成绩。
学生的成绩，老师的成绩。
虚妄的源头来自大约半个世纪前，当年江南地区再次力压群雄，在高考里面取得全面优胜成绩。
这是荣誉，也是这一片地区的骄傲。
如果以人为本，这片土地上的人继续着前辈的骄傲，算是一个不错的结果，但情况在最近十多年发生了改变。
另外一面江北地区，在近年连战连捷，成绩逼近江南，更是在去年超越江南地区。
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江北地区实施了教育改革。
教育改革是好事，但以成绩为终极目标的教育改革，却是压榨学生潜力的坏事，只可惜在成绩作为衡量学生标准的大前提下，学生考出更高成绩，便成为了教育界成功的唯一证明。
江北实施的教育改革，正是以学生成绩为终极目标。
教育的压力，从校长，下放到老师，再落在学生头上，老师不再是扶植学生茁壮成长的园丁，转身一变成为榨取学生这些祖国花朵汁液的害虫。
虽然最后的目的的确是学生成绩更高，考上了更好的大学，甚至不少人拥有了更好的人生，听起来的确像是那么一回事，教育改革全面成功。
而代价则是年轻群体的心理健康问题，在这些本该朝气蓬勃的年轻人身上，甚至频繁出现抑郁状况。
在家长眼中，这也是“为了孩子好”，一切都如此的名正言顺，大义凛然。
这种状况比起林间曾经在长海市解决的妖月虚妄还要强大，不仅根深蒂固，更连受害者都没有丝毫反抗的心理。
因为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在“为他们好”。
林间甚至找不出任何突破口去解决这个虚妄。
诚然对比学生规律的生活，拥有正常的假日，外面工作的父母更加辛苦，这也是他们想要后代摆脱这种辛苦的动力之一，因此不惜一切，要他们儿女在学校拼搏九年，然后轻松一生。
林间从小在山林之中长大，看过了小时候被压迫的树木，哪怕长大后再如何高大，也无法成为栋梁，只能砍了当柴烧。
当然也有一些从小被固定形状成长，最后变成盆景的树木花卉，但问题是...花卉盆景，柴木，是树和花应该长成的模样吗？
自然生长的结果当然会肆意妄为，教育者要做的事情，就是让树木长得挺直，有树木本该有的风采，而不是强迫树木长成他们想要的高度。
今天江北的树高出一尺，明天江南的树就要高出三尺，互相攀比之下，树木越来越高，越来越大，种出这样的大树，作为培育者当然会受到更多的认可。
但这棵大树占据的面积，本来可以长三棵甚至五棵正常的树木，如今因为雨水阳光肥料都用在了一棵大树上，原本的那些树木就瘦小得不堪入目，也没有任何人会去注意他们。
江北便是用这种方式，将全部教育资源，挤在他们的招牌名校之中，再向学生施加足够的压力，比如封闭式管理，延长学习时间，甚至取消正常假日，以多做多练，让所有抱着学习知识塑造完美自我的少年，训练成为成绩而生的考试试验品。
这汲取了一地养分，将周边所有资源养料榨干的模式，成功了。
江北地区成绩超越了江南地区。
可惜江南地区没有实力跟着这样的模式行动。
因为江南地区所有学校都有深厚的历史底蕴，每座学校都是名校，每个学校的老师学生，对自己所在学校都很认同。
将全部好学生调集到其中几座学校，到时候高考有个亮眼成绩？江南地区做不到。
把所有优质教师放到一个学校里，教导出更优秀的学生？这里也做不到。
但是江北地区的压力，却实实在在的落到了江南地区的整个教育界里，他们有两个选择，要么随波逐流，要么被时代抛弃。
江北地区模式，逐渐被多地模仿，尤其是私立学校。
像是林间所在的长海市，地处南方，受到的影响还属于比较小的，依旧有几座私立学校的实力远超市一中明湖墨河这些公立学校，只是因为长海市不太着重成绩，反正都是考试成绩的荒漠地带，挣扎不挣扎结果都差不多，所以现在公立学校还能压住那些私立学校一头。
但是整体的趋势却已经改变。
上一次解决妖月虚妄的时候，林间就发现了这个问题。
私立学校太有钱了，用更高的薪酬，招聘更好的老师，打造更优美的学习环境，甚至用丰厚到林间不敢想象的奖学金，诱惑那些优异的学生入学。
在长海市，私立学校甚至明码标价，只要高考拿下全市第一，学校奖励考生二十万。
如果不是家境优越的学生，谁能够忽视这明晃晃的二十万？
当然这些私立学校并不是做慈善的，这二十万，会从学生身上套回来，高昂的学费，与周围地产商的生意来往，还有学习上的各项支出，都远超公立学校。
如果让这种模式成功，教育将会彻底变成生意，越好的学校，收费越高，只有家境好的学生才能获得更好的教育，各种资源的倾斜，以及学校的名声变化。
只怕市一中这样的老牌名校，也顶不住三番四次成绩被私立学校压在脚下的后果。
这种模式在江北地区，已经全面覆盖，借助名校崛起，吸引更多的资金，开办更多同样模式的学校，积累更多的成绩，像是滚雪球一样，逐渐壮大。
林间双眼所见，江北地区，已经完全被教育产业覆盖，这座城市甚至全面为了教育而存在，没有其他任何的经济产业支持。
这不是恶，而是比恶更大，更邪恶的东西，林间都不知道该用什么去形容，只能悄悄退避。
他来到这里的目的，只是为了解决饶蕙老师的困扰而已，没有责任，也没有能力去应对这种级别的恶念。
浑浑噩噩地回到饶蕙老师梦境之中，林间脑袋嗡嗡作响，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直到饶蕙老师一句关切的话语，将他惊醒过来。
“林间你怎么发抖了？这边比长海市冷吗？”
刚开学呢，天上太阳热得要人命，怎么会冷！
林间赶紧回神笑道：“没什么，刚出去转了一圈。”
只是他不知道他的笑容有多难看，不仅脸色惨白，还有恐惧，担忧各种负面情绪纠结在一块，简直就像是一盘没洗干净的内脏挤在一个盘子里。
“看到外面的事情了吧？”饶蕙意识到林间到底是因为什么变成这样。
林间无奈点头。
饶蕙捏捏他的脸蛋：“你这小屁孩，居然能懂得那么多，这种事可不是你能解决的。”
经过一个暑假的分别，现在的林间已经比饶蕙高一截，被她捏脸多少有点难堪。
但这也让林间放松下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哪里有为什么，大势所趋呗，咱们这么多人，除了利用成绩筛选学生优劣，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只不过这种模式的漏洞，被某些有心人发现了，用来做生意发财，算是各取所需吧，学生要成绩，学校要名气。”
“...”林间不知道该如何去改变，就算他拼尽全力，拿下一个高考状元，对这种大势依旧无能为力，因为下一届状元依旧是他们的。
即使鹊仙村将对付全部神魔的力气，用在对抗这件事上，都无法撼动丝毫，因为说到底鹊仙村只是一个小村子，就算出个一门三状元，也仅是光耀门楣，做不到改天换日。
林间个人的力量，更是无济于事。
“别说那些了，你来了老师家里，怎么也得招待你才是，别看我在学校只会教书，我做点心也很有一手哦！”
饶蕙为了让林间走出阴霾，准备大展身手。
然后端上黑乎乎的几块焦了的饼干。
林间怀疑饶蕙老师是不是下逐客令的意思。
最后他不得不露一手，观想出红叶庄的点心，搭配上珑意茶，让饶蕙老师见识到什么叫做手艺。
小小个子的饶蕙，尝到了点心的美味之后，一口就把一块荷花糕吞进嘴里。
林间见她吃得急，于是将在梦境里面观想食物的诀窍交给她，实验几次之后，饶蕙老师终于学会了怎么在梦里给自己制作美食。
兴奋得她想个小女孩一样蹦跳起来，这是她暑假后遇上唯一让她高兴的事情。
林间想的是既然现在还没有能力解决外面那层虚妄，更不能救饶蕙老师于水火之中，就让她在梦里过得开心一些，反正在梦中怎么吃都吃不胖，掌握了这个能力，她就可以在梦里观想出任何自己想要的食物，用满足口腹之欲来抵抗现实带来的压力。
现实中不如意，起码在梦里要获得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