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黎跟杜桥结束通话后，又去医院外头的小饭馆里打包了几个素包子回去当晚饭，外加一碗煮得很烂的小米粥。
这也是他方才跟杜姨说要出去一会的借口。
医院也有食堂，订了饭还能直接送到病床前，不过价格不低。
还不如跑跑腿去医院外头买。
站到病房门口，他深呼吸了几下，这才推门进去。
病房不大，却足足有四张床。
病人再加上陪床的家属，整个房间就显得分外拥挤起来。
霍黎进去的时候正好听到一号床老人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正在老人床前因为医药费和住院费的事情争执。
三个人说着句城本地的方言，语速又急又快，很是剑拔弩张，整个病房的声音都被这三位给包揽了。
谁也没有注意到了躺在床上的老人紧闭着的眼睛里，缓缓滑下一滴泪来，最后没在枕头里消失不见。
霍黎看过去一眼皱了皱眉，关上门来到三号病床前，伸手一扯，把床边的帘子给拉上了。
虽说阻隔不了声音，但至少眼不见为净。
他扯帘子的声音也惊醒了正闭目养神的杜小云。
睁开眼看过来，“黎黎回来啦！”
霍黎轻嗯一声，把包子和粥放床头柜上，看了眼挂在床头吊杆上的输液瓶，利索地换了一瓶满的上去，“杜姨，您现在觉得好点没？”
杜小云点点头，“好多了，黎黎，你待会帮阿姨问问医生，我啥时候能出院。”
霍黎把盛小米粥的盖子给打开的动作一顿，转过身来开口劝道：“杜姨，这个不急，总得把病给治好才行。我买了点小米粥，我喂您喝点。”
杜小云想说自己不饿，抬眼间看见这孩子熬红了的眼睛，到底还是点了点头。
一碗小米粥只喝了半碗，杜小云看了眼还放在床头柜上的包子，“黎黎也赶紧把包子给吃了吧，要不待会就凉了。吃完你就回家去，阿姨这边待会喊护士过来帮忙就行了。”
霍黎应了一声，拿了个包子啃了几口，想着杜桥现在应该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反正杜姨再过几个小时也能见到人，犹豫了一会还是忍不住开口坦白了，“杜姨，刚刚我去买包子的时候，给小桥打了个电话。”
杜小云听得愣了下，但心里并没有太意外。
她虽然嘱咐霍黎这孩子不把她生病的事跟桥桥说，但自己现在这个样子，霍黎这孩子能对桥桥憋住隐瞒下去的希望不大。
她不怪霍黎没听她的话，只恨自己倒下的不是时候。
桥桥刚在望州那边站稳脚跟，这下，恐怕是会不管不顾地直接赶回来了。
而她现在这个样子，想来在彻底好起来之前，桥桥那孩子恐怕再不愿意回望州了。
有那么一瞬间，杜小云甚至期望今天上午的时候，没有人发现自己，她倒下去后再也醒不过来。
这样也不会成为桥桥的累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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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桥买的是速度最快的高铁，来时十多个小时的路程，愣是被压缩到了不到五个小时。
凌晨的火车站大厅里依旧是人潮汹涌。
不过看在杜桥眼里，这来来去去的全都是同一张面孔。
为生活奔波，为生存挣扎。
她从这些人里穿行而过，离得手机地图上显示的医院地址越近，脚步就越发急促。
凌晨三点半。
五楼一间病房的门突然被人轻手轻脚地推开。
病房里三个或是趴在床边，或是在自带的午睡床的陪夜的家属只以为有人起夜回来，迷迷糊糊地动了动身子，又继续沉沉睡去。
杜桥把背包放到唯一一个还空着的座位上，借着病房里昏黄的小夜灯，轻手轻脚地走到靠近门口的四号床前，缓缓蹲下身，看着杜小云的睡颜。
比她走的时候还要瘦了些，怕是平常根本没有好好吃饭。
她看的时间有些久，杜小云睡着睡着似乎是感觉到了，从睡梦中睁开眼睛。
就看到自己床前站了个人，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惊了一下才看清楚来人，“桥桥。”
杜桥伸手把杜小云的手拿起来掖到被子底下，“我就过来看看你，你接着睡。”
房间里有别人也不好多说话，杜小云只点点头，“你这是一下车就过来了？我在这边没什么事，身上也没什么不舒服的。坐一路车不累吗，赶紧回家睡会。”
杜桥把包从凳子上拿下来，又把凳子移过来坐下，“我等你睡着了再走。”
杜小云还想再劝一声，但看着孩子执拗的眼睛，只能叹口气点点头，“那好，我睡着了你就赶紧回去补个觉。”
说完她忙闭上眼睛。
杜桥心知一直被看着是很难入睡的，索性就学着隔壁陪床的样子，趴在床边也闭上了眼睛。
睡自然是睡不着的，她现在心里还在怕着。
这份害怕从接到霍黎的电话开始，直到亲眼见到杜小云躺在病床上虚弱得连点头都费力的模样，到达了顶点。
但她还要把这份害怕给强压着，不止是杜小云，还是霍黎以及医院的医生，都不能显现出分毫。
在这一刻，她要成为杜小云的支柱，同样也是自己的支柱。
杜桥把脸埋在臂弯里，一直隐隐颤抖的手指慢慢恢复了平静。
直到听到耳侧的呼吸声变得绵长起来，她才悄悄直起身，拎起背包出了病房。
听到门板开合的声音，杜小云才从装睡中睁开眼睛，朝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
回到家已经是凌晨四点多。
一楼的面馆还维持着昨天上午时候的凌乱，杜桥看过去一眼，没打算现在就收拾，拎着背包先上了二楼。
这一路上她基本上也是强撑着一口气，直到看到杜小云还能躺在病床上跟她说话，这口气顿时泄了一半。
再加上这么一番奔波下来，杜桥在看到自己那张依旧被打理地好像每天都有人睡的床铺时，只觉得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透着累。
强撑着冲了个澡，又把手机闹钟定到一个半钟头后叫醒她，哪怕精神累到极点也没有多少睡意，杜桥只能逼着自己睡着。
再睁眼，忘了拉上窗帘的窗户外头已经是天光大亮。
杜桥按了按因为睡眠不足有些胀痛的太阳穴，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
快速洗漱完毕后，就径直去了一楼厨房。
开火打算熬一锅小米粥。
这是她昨晚上坐火车的时候在手机搜到的适用于胃出血病人的食谱。
杜小云现在能吃的，都被她仔仔细细记在了随身带着的笔记本上。
这笔记本杜桥还准备待会去医院的时候也拿上，再问问医生的意见。
煤气灶上煮着小米粥，还得等上一会才能熬好。
杜桥就出去把面馆桌椅又给整理了一番。
扫地的时候，手机在兜里震动起来。
杜桥拿出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接通：“黎黎。”
“到家了？”
“嗯。”
“去医院见过杜姨了？”
“去过了。”
“我待会去医院，桥桥，杜姨的医药费······”
这次没等霍黎开口，杜桥直接打断了他后面要说的话，“你顾好自己还有小一小二小小他们就行了，医药费什么的我都有。”
“你哪来那么多钱？”
“回来的时候跟同事借了点。等杜姨病好了，我再慢慢还。”
杜桥这么说，霍黎也不准备打肿脸充胖子了，“那好吧，待会医院见，陪你一块去见见杜姨的主治医生。”有些话他对着杜桥说不出口，想来想去就让医生自己去说吧。
挂断电话，杜桥把地拖好，小米粥也熬好了。
她找了个保温桶洗了洗盛进去，锅底剩下的一些自己喝了，锁上大门直奔医院。
到病房刚刚好早上七点。
病房里这会正热闹着。
医生正带着护士查房，其他几位病人的家属过来送饭，整间不大的病房里头越发显得拥挤了。
但在杜桥推门进去的那刹那，整间病房里还是安静了一秒钟。
三号床的老太太因为跟杜小云这边靠的近，两个人躺在病床上无聊的时候也会说上几句话。
这会看见提着一个保温桶过来的杜桥，老太太眼睛就是一亮，“这姑娘俊得很，之前怎么没见过，不会走错门了吧？”
杜小云正要开口回话，杜桥已经走到她病床旁边把保温桶放到了床头柜上，“杜姨，我熬了点小米粥，现在可以吃吗？”
“先不急，”杜小云摆手让杜桥坐下，“等医生检查完我再吃。”
说着又扭头看向旁边床上的老太太，“常大娘，这是我家的桥桥。”
“桥桥，这是常奶奶。”
杜桥朝前面床上的常大娘点头示意了下，“常奶奶，您好。”
“你好你好，桥桥是吧，这名字好听，人也俊。”常大娘笑着夸了一嘴，朝杜小云道，“小云啊，你这孩子孝顺，这才七点就过来了，这小米粥还得熬一会呢，可不得起得更高。不像我那俩儿子，可从来没来这么早过。”
杜小云笑着点点头，正想要谦虚几句，见医生过来只好又把话咽了回去。
帘子拉上，杜桥正想着自己是继续留在这还是出去等着，就见一名护士已经掀开杜小云的被子，又撩起来病号服的下摆，露出肚子上一道还裹着纱布的伤口。
揭开后就是一道还缝着线的伤口，渗着血。
护士在有条不紊地清洗伤口换药，杜桥在一旁看着那道伤口都觉得疼，忍不住伸手过去握住了杜小云的手。
正准备例行检查杜小云身体有没有什么异状的医生看了突然凑到床边的杜桥一眼，这才扭头继续检查。
等到护士处理好伤口，杜小云已经出了一脸的冷汗。
杜桥又忙抽了一张纸给她擦了擦，扭头朝医生问道：“医生，可以用麻醉药之类的帮忙止疼吗？”
那医生闻言垂眸看了杜小云一眼，朝杜桥点点头，“可以，不过麻醉剂类的药物费用比较昂贵，杜女士之前拒绝了。”
杜桥还握着杜小云的那只手紧了紧，“医生，加上吧。我待会就去交费。”
“好。”
等医生护士们都离开，杜小云才一脸不赞同地瞪了杜桥一眼，“这点疼我又不是忍不了，花那个钱干嘛？”
“我想花。你刚才都疼得冒汗了。”
杜小云张张嘴，一旁常大娘先她一步笑着开口，“桥桥这孩子孝顺，小云你可别辜负了这孩子的一片孝心。”
杜小云也心知自己劝不动杜桥，抿抿嘴不说了。
“现在能喝粥了。”
喂粥杜桥还是第一次做，刚开始还有点不熟练，不过很快就熟练起来了。
杜小云喝着杜桥一勺又一勺喂过来的小米粥，突然想起她捡到杜桥的时候，因为没有钱买奶粉，当时她也是一勺又一勺的小米粥，把一个只有手臂那么长的小婴儿，养到长大成人。
转眼间，角色互换。
喂完了粥，护士推着车过来打点滴。
杜桥趁着这个功夫去卫生间把保温桶洗刷好了。
回到病房就见霍黎已经在床前凳子上坐着跟打着点滴的杜小云说话。
她把保温桶放桌子上，霍黎听到声音扭头看过来。
“小桥。”
杜桥朝他点点头，“来了。”
霍黎站起身，忍不住又打量了杜桥好几眼。
杜桥被他看得有些莫名其妙，也跟着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你老看我干嘛？”
“总觉得你有点不一样了，但具体哪里不一样我也说不上来，看来这趟去望州，锻炼不小。”
杜桥挑了下眉，“就还好吧。”
杜小云在一旁听着也来了几分兴致，“之前跟桥桥通电话聊得不尽兴，桥桥也跟我说说望州吧。”
“望州很大，很繁华，我到望州那天，统共去了三个地方面试······”
见杜小云听着听着慢慢闭上眼睛，杜桥声音也跟着越来越小，直到消失不见。
“小桥。”霍黎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起身，伸手指了指门口方向。
杜桥心领神会，也跟着悄悄起身，两人一前一后悄悄出了病房。
“我领你去一趟杜姨主治医生的办公室，昨天的时候医生跟我说了很多，有些我没能记住，咱们再去问问。”
杜桥忍不住偏头看了霍黎一眼。
霍黎······强做镇定。
到了主治医生的办公室门口，霍黎抬手敲了敲门，听到门口一声‘进’，这才推门带着杜桥进去。
“唐医生。”
坐在办公桌后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人抬头看见进来的两个年轻人，指了指对面的座位，“坐吧。”
杜桥又看了霍黎一眼，才走过去坐到唐医生的对面，“唐医生，您好，我想跟您了解杜小云的病情。”
唐医生闻言看了杜桥一眼，又看了看杜桥身后站着的霍黎，“你是？”
“我是杜小云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