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人勿闻，莫若勿言；欲人勿知，莫若勿为。
——《上书谏吴王》
…
…
顾寄北的办公室面积很大，门并没有对着书桌的方向。
因为角度的原因，再加上此时顾寄北的注意力，全部都在自己站起来这件事情上，因此他并没有注意到有人将门轻轻推开。
心，狂跳。
他甚至边到脚上的脉搏声，在与心脏一唱一合的回应。
多年失去知觉，现在他的大脑对于腿上的感应也是格外明显，这其中有生理作用，当然也有心理作用。
开门的顾惜僵在门口，目光落在那个撑着桌子站得笔直的男人身上，她唇角弯起露出笑容，鼻腔里却有几分酸涩的情绪。
她不敢惊动他，轻手轻脚地进门，轻手轻脚地把门关紧。
在顾寄北脱力跌回轮椅之前，她一个箭步冲过来，稳稳地扶住他的胳膊，撑住他的身体，也撑住一个男人的尊严。
“小惜？！”手撑着桌子，坐回轮椅，顾寄北有些意外地抬起脸，“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刚到。”顾惜笑到靠到办公桌上，“就在某人不听话地偷偷站起来的时候。”
顾寄北：……
自从出事后，他很少出门，肤色是玉般的冷白。
这会儿，颊上却有明显的红晕。
不仅仅是因为运动，还有一点不好意思。
那样子，像个偷吃零食被抓住的孩子。
“我……”男人垂下长睫毛，“我就是……这一次。”
“没关系。”顾惜伸过胳膊，扶住他的肩膀，“再忍几天，你就可以开始康复训练。”
嘴上，顾寄北一直说不急不急。
其实她知道，随着他的腿一点点好转，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急。
因在这两个轮椅子上的椅子多年，怎么可能不想站起来？
之前阻止他，是因为她担心他的骨骼和肌肉撑不住。
“真的？”
男人抬眸，眼睛里有光。
顾惜用力点头，蹲下身去，检查一上他的膝盖和小腿，仔细询问。
这里疼不疼？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之类的……
确定他没有任何异样，她松了口气站起身，环视四周。
“工作还没处理完？”
“处理完了，知道你过来，特意在等你。”
“助理呢？”
“我让他先回去了。”
“你啊……”顾惜皱眉，“这么大的雨，你怎么让他提前回去？”
“没关系，一会儿司机会回来接我们。”顾寄北催动轮椅，来到小冰箱，帮她取出一瓶饮料，“来，坐下慢慢说，只要小叔能办得到的，小叔都会帮你。”
这么大晚上，顾惜突然过来，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其实……”顾惜提着饮料坐到沙发上，“也没有什么大事，就是想过来和小叔单独呆会儿，还有……我想和您聊聊关于黎天明。”
听她提到黎天明，顾寄北微微皱眉：“你的意思我懂，我只是想现给他一次机会。”
“如果……”顾惜抬起脸，对上他的眼睛，“如果他再让你失望呢？”
顾寄北还要说什么，桌上的电话已经突兀地响起来。
转身，他抓过手机送到耳边。
“喂？”
只听了一句，男人的脸色就变了。
“哪个医院？……好……我马上过来。”
“怎么了？”顾惜站起身。
“车子被撞了。”顾寄北拧着眉，“快……，你跟我去趟医院。”
“走吧！”顾惜扶住他的轮椅，快步将男人推出办公室。
下楼，扶着顾寄北坐到自己的车子上，她收起轮椅塞进车子后座，驶向距离这里不远的人民医院。
很快，叔侄二人就冲进急诊中心。
“医生……”拦住一个护士，顾寄北急急询问，“刚刚出车祸的人在哪儿，车上的人怎么样？”
“顾总？！”
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
顾寄北转过脸，看到头上裹着纱布向他迎过来的司机，稍稍松了口气。
“阿森呢？”
顾寄北的助理姓陈名森，比顾寄北小几岁，平常顾寄北都是称呼他为阿森。
“他手臂受伤，正在处理呢，您别担心。”司机一脸地心有余悸，“车子……报废了。”
“车子不重要。”顾寄北拧着眉，“你们人没事就好。”
“怎么回事？”听说人没事，顾惜也松了口气。
“别提了，我们刚刚开出公司没多远，一辆泥头车突然就从路上冲过来，就跟疯了似的，我又是鸣笛又是转向，还是没躲过。”
想起刚刚那一个瞬间，司机还在后怕。
“我们从车上下来的时候，汽车前面和后面都挤变形了，幸好，您没有在车上，要不然……”
“哪个是司机？！”一位套着制服的交警大步走过来。
“我就是！”司机转过脸，主动向对方介绍，“这是我们顾总，车子是挂在他名下的。”
“车子是肯定不能要的，万幸人没事。”交警摇头叹了口气，“对方是疲劳驾驶，人我们已经控制起来，您的车子对方肯定是赔不起的。您先处理一下伤员的事情，具体后期处理，我们会再和您联系。”
这么重大的交通事故，定责和现场的勘察都要仔细进行。
顾寄北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两个交警急匆匆离开赶往现场，这会儿处理室的门也已经打开。
“医生？！”顾寄北第一个开口，“人怎么样？”
说是助理，这么多年呆下来，已经算是半个亲人。
为了自己工作加班出事，顾寄北当然也是担心。
“很幸运，只是骨裂，不伤害，我们已经处理过，修复两三周应该就没事。”医生安慰地向众一笑，“说起来，亏的是您的车子结实，要这是换成别的车……不堪设想。”
顾寄北平常坐的车子自然错不了，车身大安全系统也比较高。
要是换成别的车，早就被泥头车挤扁了。
“我们进去看看。”顾惜推着轮椅，司机打开门，三人一起进了急诊室。
处理床上，助理陈森正站直起身。
除了手臂被撞到之外，他的额头上还被磕了一下，衬衣上满是血，看上去触目惊心。
“没事没事！”生怕顾寄北担心，他主动开口，“就是小伤，您可别着急！现在这些大车司机真是受不了，简直就像疯子一样，过十字路口时速最少七十，都撞上我们了都没刹车……”
从鬼门关上走了一趟，陈森的脸色也是有些苍白。
“车上装得是什么？”顾惜问。
“啊……”陈森一怔，摇摇头，“没注意。”
顾寄北略一沉吟：“我已经打过电话，让刘副总安排人过来，今天晚上你们好好在医院休养一下，确定没有什么异常再回家，这几天先给你们放几天假，伤好了再上班。”
“不用！”陈森晃晃胳膊，“这不是左手边，不影响右手工作。”
跟在顾寄北身边多年，许多事情他都做得轻车熟路，他这一休息，谁负责他的工作？
“我这是命令！”顾寄北语气一沉，“必须休息，以防万一。”
“行了，就听小叔的吧。”顾惜笑着扬扬下巴，“外头雨这么大，你们就在这里先住一晚上，记得给家里打个电话，别让家人担心。”
这会儿，刘副总也带着助理过来。
看他们来了，陈森忙着开口：“顾总小姐，您两位快回去吧。”
“对对，我送你们。”刘副总也道。
“不用。”顾惜摆摆手，“你安排好照顾陈森他们，家属那边也记得慰问一下，另外……交警那边记得盯着进度，有事随时打电话。”
不等顾寄北开口，顾惜已经安排得井井有条。
刘副总到底是不放心，亲自将二人送到电梯口。
重新上了车，顾惜将车子驶出医院，并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将车子开到出事的路口。
此时，交警已经将四周拉起警戒线。
顾惜在路边停下车，拉开安全带。
“小叔，您在车上等一会儿，我下去看看。”
“小惜！”顾寄北脱下自己的外套递给她，“披上点别感冒。”
披上顾寄北的外套，顾惜从车上拿过一把伞撑在头上，钻出车子走到警戒圈外。
恰好，之前在医院见过她的交警也在，认出是她，对方主动说明情况。
“我们已经仔细查看过，是对方违规驾驶，而且没有发现刹车痕迹……这个事故，是卡车全责。”
“我能进去看看吗？”
“这个……”
“那车是我小叔的车，车上可能还有一些他比较重要的东西。”
顾惜找个借口。
“那……好吧，您小心点。”交警挑起隔离带，顾惜钻进去，走进现场。
现在，雨已经下了小了些，地上满是车子的碎片。
绿色的大车上硬生生将那辆黑色奔驰挤在墙上，车子前脸和后备箱甚至后座都已经挤变形。
要是顾寄北当时在车上，早已经粉身碎骨。
她转过脸，隔着雨雾看向斜对面。
那并不是一条大路，大卡车大半夜地钻小路，而且还是横穿过马路撞过来……
她绕过卡车一侧看了看，卡车的车门开着，借着灯光可以看到副驾驶座上，扔着二三个空烟盒。
顾惜左右看看，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之处。
她转过身，踩过马路走进对面的小马路。
走出去没多远，可以看到路边的地面上，靠近马路边的位置，扔着一堆足有二三十个烟头。
因为是雨夜，再加上后半夜，还没有打扫过。
她弯下身去，捡起其中一个，烟头上写着牌子，与大卡车副驾驶座上扔着的烟是一个牌子。
口袋里手机响起，是顾寄北久不见她回车上，打电话过来询问她的情况。
“我马上回来。”
顾惜用手机将烟头拍了照，从包里取出纸巾，小心地捡起几个包在纸巾里塞进背包，小跑回来坐进车子。
“没事吧？”
“没事。”顾惜抬手抹一把脸上的雨水，“走吧，先回家。”
二人一起回到顾家别墅的时候，客厅里顾朝和师雅正在小声说话，其他人似乎都睡了。
看到顾惜身上的雨水，师雅心疼地抓过毛毯迎过来。
“怎么弄得这是？”
“没事，不小心淋了点在身上。”
顾惜并没有提起车祸的事情，大晚上让他们凭白担心也没有什么意义。
管家迎出来，送顾寄北上楼洗澡休息，顾惜将母亲送回房间，回到自己的房间，第一时间取出手机拨通君珩的电话。
听她说明情况，君珩略一沉吟。
“我先去给朱静做相关的检测，其他事情等我中午回去再说。”
挂断电话，躺到浴室内。
顾惜顺手扫一眼放在一旁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时间，此刻已经过了子夜。
她最担心的一天，暂时过去了。
当然，这并不代表她就会放松警惕。
如果说这次的车祸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那么，对方没有得手，肯定不会善罢干休。
第二天清晨，她早早起床，换上一件比较正式的套装下楼。
早餐桌边，顾寄北正向众人说明昨晚的车祸，大家都是听得一脸唏嘘。
“幸好你没在车上，要不然……”孙莹一脸夸张地拍拍胸口，“真是吓死了，现在的大车司机，一个个的就跟不要命似的。”
顾惜拉开椅子坐下：“小叔，我今天没什么事，能不能到公司看看？”
“好啊！”以前让她去，她都躲着，今天主动要求，顾寄北当然不会阻止，“刚好，今天有个月底的总结会，你也跟着听听，学习学习。”
抬起脸，顾寄北的语气似乎很随意。
“大嫂，今天可是我给天明哥的最后期限，你记得打电话提醒他一声。”
“哎，好！”
孙莹答应得很干脆。
饭后，众人分头离开。
孙莹回到房间，将门关紧，立刻拨通黎天明的电话。
黎天明接得很快：“出事了？”
“没有，昨天顾寄北的车出事了，车直接撞废了，结果他不在车上，安然无恙。”孙莹的语气里透着失望，“还真是命大……对了，他让我通知你，说是今天是最后的期限，咱们怎么办啊？”
电话那头，黎天明沉默片刻。
“你别管了，我来处理！”
“你处理，你怎么……”
不等她把话说完，黎天明已经将电话挂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