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正值德国夏季的中期，处于温带海洋气候的奥格斯堡并不显得炎热，此时正值傍晚，柔和的晚风和着丝丝凉意。
如秋般的夏，安抚着人心的浮躁，却又不会显得燥闷，医院里种着几棵悬铃木，细细闻，还能感受到一股梧桐的清香。
“我们进去吧。”
一道柔和的声音在阳台响起，另一边是一个穿着病号服，面色有些苍白的人，迎着微风驶来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顾北缓缓地闭上眼睛，说道：“好。”
孙艳姿伸过手挽住了顾北的左手胳膊，顾北右手还在打着绷带，两人就这样缓缓走向房间，各自坐了下来，一个在病床上，一个在旁边的椅子上。
短暂的沉默过后，孙艳姿问道：“要喝水吗？”
“嗯。”
孙艳姿起身找水杯，顾北微笑着问道：“没想到你会过来，我都好几天没刮胡子了，头发也没洗，现在看上去是不是特别邋遢？”
“一会儿，我给你洗吧。”孙艳姿把倒好水的杯子放进了顾北手里，柔声说道，“你现在的样子是有些邋遢，但也比以前更成熟。”
“好啊。”顾北的心慢慢地平静下来，说道，“能把医生叫来吗？有些事我想问问他。”
孙艳姿没有多问，起身离开病房，去叫了医生，一位身材消瘦挺拔，个头不是很高的中年男子，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位翻译，毕竟这是德国，周围没有人会说德语。
德国医学在世界范围内都属于佼佼者，这与它本身的培养机制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学生在学校攻读医学的时间一般在6-7年，出来后还需要五年的培训时间，才能成为有独立执业资格的医生，在晋升主任医师的评比中，也不同于国内看论文发表和研究进展，而是看在任职期间治了多少病，解决了多少疑难杂症。
“顾先生，感觉怎么样，恢复还不错吧？”弗雷德里克观察了一下顾北的伤口和眼睛之后，问道。
“感觉还不错，谢谢你，弗雷德里克医生。”顾北回答道，“有些事情，我想当面弄清楚，可能要耽搁你一点时间。”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我之前就觉得他们的办法行不通，告诉患者真实的情况才是首要的。”弗雷德里克语气很轻松，“你现在左眼右侧上方有一块不到一厘米的伤疤，已经做过微创手术，不仔细看不会发现，另外，你的左眼表现出血丝，暂时性的，很快就可以消融，至于外伤性视觉神经管骨折，你现在要做的是调整心态，以你现在的年纪恢复过来，应该没有问题，只是一个时间长短问题，配合治疗和适当的饮食、运动，会缩短你恢复视力的时间。”
耐心听完每一个词，顾北再三向翻译确定，得知自己眼睛能够恢复的肯定消息，才彻底放下心底的大石头：“那么，能告诉我大致的时间吗？”
“Emmm……我无法告诉你一个切确的时间，或许三个月后，你可以过来做一个检查，我看过恢复情况，可以大致推测。”弗雷德里克思索着，语气也开始有了些犹豫，“如果这三个月的恢复情况比较糟糕，可能会需要更多的时间。”
比较保守的说法，顾北此刻情绪已经没有了多少波动，有些麻木，有些不知所措……孙艳姿见状，轻轻握住了顾北的右手，带给顾北片刻的宁静。
迎着孙艳姿的大概方向投去了一个放心的微笑，顾北继续咨询着弗雷德里克：“在我失明这段时间，会对我的生活产生什么我不知道的影响吗？”
“这个，和大多数盲人类似，生活和工作会极不便利，也因此，你接下来可能更要依赖你的听觉、嗅觉和触觉。”弗雷德里克说着，打开顾北的病历看了起来，“导演、音乐人、演员、投资人、经理人……在音乐和商业领域并不会有太多影响，只是可能需要旁人辅助，至于导演和演员，可能就没有办法了。”
“你还可以做编剧啊，写写剧本。”孙艳姿捏了一下顾北的手，说道，“你说，我来写。”
很简单的一句话，顾北心中的某根弦再次撩动了起来，没有办法看到对方，但顾北此刻脑海里的孙艳姿形象变得很清晰很清晰，会心微笑，点头柔声应道：“好啊，以后我说给你听，你帮我写。”
突然，顾北想到了还差最后一点点戏份没有拍摄的《宝贝计划》，现在肯定被搁置了，当即问道：“弗雷德里克医生，如果有人告诉我方向、位置，我还有没有可能继续表演？”
“这个？”弗雷德里克皱了皱眉，沉声道，“理论上是可行的，只是需要耗费更多的精力，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也只是近期有用，当人的眼睛长时间无法看到不一样的东西时，会无法聚焦，我想你应该明白我什么意思。”
无法对焦，暗淡无光……到那个时候，只能做一个特型演员了，顾北自嘲地笑了笑，说道：“我明白了，弗雷德医生，我想知道的都清楚了，谢谢你。”
“希望你早日康复，注意休息，近期就不要锻炼了，一个周后可是适当运动一下。”
弗雷德里克和翻译离开之后，病房里又只剩下了顾北和孙艳姿两人，安静地坐在那，顾北的手在孙艳姿的手里握着，很多很复杂的东西慢慢在两人之间流淌。
还记得，多年以前，两个人也经常这样握着手，在自己的火锅店和邓朝几人聊天、嬉笑。
“我真的很喜欢表演，可是我以后好像做不了演员了。”顾北此刻并没有想着多么难受，只是很平淡地叙述着，“公司最近投资了一部电视剧，叫《士兵突击》，里面有一句话我特别喜欢，‘好好活就是做有意义的事，做有意义的事就是好好活’，我明白我不应该被负面情绪所包围，应该好好的活，可表演对我来说就是有意义的事，在每个角色里，仿佛体验了不一样的人声，以后不能表演，我怕我会变得失落。”
“不会的，刚才不是说了吗？你还能表演，等你好起来，能演多久就演多久。”
闻言，顾北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像是在做着某种抉择，许久，才无奈说道：“其实，你不该来的，你一来，我可能就不会再放你离开了。”
“没想走。”孙艳姿发现顾北眼睛有些湿润，用一手指为顾北轻轻拭去了泪痕，用无尽温柔的声音，说道，“不是说好了，你说故事，我来帮你写下来的吗？”
“可惜，我现在没办法看你，现在的你一定很漂亮。”顾北抬起自己的右手试探着摸向孙艳姿的脸庞，用着轻柔的声音，却无比鉴定的说道，“嫁给我吧。”
“嗯？”孙艳姿没太听清，或者说，不敢确定。
顾北喉咙微动，说道：“嫁给我，好吗？”
孙艳姿手不由得握紧，曾几何时，她通过各种渠道关注着顾北，分开不到一年的时间，却每一分每一秒如同刀割般思念，渐渐地，孙艳姿有了些哽咽，嘴唇微动，却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这一刻顾北的心再次忐忑了起来，左手摸索着握住了孙艳姿握紧的右手，很认真地说道：“你以前说我喜欢表演和电影胜过于你，我那时候也这样觉得，可你真的离开我的时候，我也会难过到想死，网上看到你的消息，我也会下意识想打电话给你，还记得你陪我拍摄《仙剑奇侠传》的时候，在桃花林，你问我爱你吗。”
“我现在告诉你，我爱你，爱到不能自已，我想我以后，也只会爱你。”顾北从病床上起来，单膝跪在了地上，“嫁给我，好吗？”
“哪有你这样求婚的？”孙艳姿喜极而泣，笑着点了点头，但很快就意识到顾北看不见，急忙说道，“我答应你，在你看不见的这段时间里，我做你的眼睛。”
“对对对，这次不算。”顾北急忙起身，摇着头说到，“我连戒指都没有准备，而且这是病房，这不好。”
“傻瓜。”孙艳姿主动抱住了顾北，踮起脚尖，在顾北耳边轻声说道，“我都答应你了，你什么时候娶我啊？”
“立刻！马上！”顾北保证到，分开后，低头探索了起来，想吻上那今后都属于自己的唇，却直接亲在了鼻子上。
孙艳姿推开了顾北，把顾北推到床上坐了下来，很蛮横地将顾北按倒，说道：“以后，只准我亲你，你的嘴唇也只能属于我。”
不等顾北反驳，孙艳姿低下了头，两人嘴唇就这样和着法国梧桐的倾向和傍晚的柔风，不分彼此地融合在一起，缓缓交缠，两人的手也渐渐十指相扣，呼吸渐渐急促……
一切即将水到渠成，可偏偏门外响起的声音，让顾北的灵魂踩了一脚急刹。
“你在门口干什么？进去啊。”伴随着一阵敲门声，病房门被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