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瓷上前解开她的哑穴，低声道，“如果有机会，你愿意摆脱这一身毒素吗？”
江杳儿睁大眼睛，她想反驳，怎么可能做到呢。
但这是第一次有人问她要不要驱除身上的毒，而非厌恶恐惧，而非想让她体内容纳更多的毒素。
她声音低低，“我愿意。”
即使会经历很多痛苦，可再也没有被关在五毒的洞穴里那般令人崩溃绝望，在黑暗里，只能无措慌乱地躲避着，然而还是无法避免被蜇伤，感受疼痛和毒素侵袭的双重折磨。
洛瓷准备解开她的绳子，在这之前，她开口道，“以后不要再故意用毒了。”
江杳儿应承下来。
松开绳子后，她比较安分，也不开口说话，也不去别的地方，就乖乖地站在原地。
处理好江杳儿的事，洛瓷这才转头望向楚执。
在她转过头的一瞬间，楚执下意识地收敛所有的情绪，不让她发现自己的变化。
拥有两世记忆，他能够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不会轻易露出马脚。
他声音清朗温和，听起来十分平静，殊不知这缕平静下潜藏着极力压抑的颤抖，“我们回山庄吧。”
他不可能当真那样平静。
上辈子到最后，只记得此生永远无法相见的痛彻心扉，以及无穷无尽的后悔绝望。
是他把她吓跑了吗？
后来不论他怎么做，都无法得知她的去向，许多人都很尊崇弘明大师，他便寻了过去。
甚至没等他说明来意，弘明大师已然洞悉，叹息一声，“对方是无心之人，如何能回应你的感情？”
没有心，便无法感受到那些情绪波动，即使有所触动，但得到的只有毫无波澜的冷淡漠然，无法给予回应。
听到这样的回复，楚执不知是哭还是笑，他喃喃自语，“她为什么要走呢？我不会再强求了。”
弘明大师递给他签筒，“施主要求签吗？”
曾经心狠手辣、冷酷残忍的月厂督主眸光怔怔地望着签筒，浓密睫毛迟钝地眨了一下，他缓缓接过签筒，定下心神开始摇签。
他不信神佛，况且他一身杀孽，便是有佛，也不会接纳他的吧。
来找弘明大师寻求答案，已经是他仅剩的办法了。
抽签有什么用，他并不知晓，只是还是报着零星的希望，倘若抽到上上签能带来好运，能让他回来，便是抽一支又何妨。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签筒里掉出了两只签。
楚执对这些并不了解，他迟缓地俯下身准备捡起这两支签，却被弘明大师先一步捡起。
对方让他再选一支，他微微怔住，慢慢抽出一支。
弘明大师看了看他选的那支签，缓声开口，“签上显示，公子所求，此生无法实现。”
楚执死死地盯着他。
对方如此笃定地回复自己，连一点希望也不给他，宛若斩钉截铁地说，他在这世上唯一挂念的人，永远回不来了。
楚执心中忽然生出了杀意，似乎杀掉弘明大师就可以当这一切不存在了。
这支签是假的，解签也是假的，他从未来过这里。
这些年，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手上沾染了太多人命，其中或许有无辜之人，他早已非十六岁之前一心仗剑天涯的少年，良善之心被腐蚀得千疮百孔。
然而弘明大师眼眸里唯有平静随和，无波无澜，他当真没有害怕之意。
楚执最终没有下手，而是扔了剑，头也不回地离开。
映着寒光的剑落在地上，发出了清亮的声音，而人已经走远了。
弘明大师慢慢摊开第二支签，他脸上带着包容万物的笑，“此签，时间颠覆，一切重来。”
他依旧是慢悠悠解签的语气，只是该听的人已经离开了。
这支签，不宜透露出来。
……
那支签，果然没有说错。
他那一生，的的确确未能见到她。
上辈子的记忆还在脑海中回荡，大师解签的话语还历历在目，他忽地陷入了魔怔之中。
面前的一切，会不会只是一场梦呢。
他仍旧活在上辈子，只是太想她了所以才做了这样一场梦，可梦要醒了，他又要回到没有她的冰冷残酷现实中去。
瞳孔涣散开来，面前的一切都模糊起来，他此时宛若游离世界之外，被彻底地隔绝开来。
少女的声音传来，“师兄，不是说好了要回山庄吗？”
这声音听起来有些遥远，似从天边传来，虚无缥缈。
直到她再次唤了几声，声音越发清晰地传入耳内，楚执瞳眸开始聚焦，面前少女的面容逐渐清晰起来。
洛瓷在他面前挥了挥手，“师兄，你在想什么，我叫了你好久。”
楚执静静望着她，久久才道，“我今日没休息好，方才有些出神，我们回去吧。”
其实他更想说的是，总觉得，这一切是一场梦。
可他不敢说，他怕说了，梦就破碎了。
因为种种的一切，太不真实了。
她从未来过凌雾山庄，她从来都是冷淡平静的，她从未唤过自己师兄。
一切都反过来了。
月厂督主在她面前是极其自卑的，所以不敢想她会有所改变，更不敢想这一切是真的。
先前还怀疑是否是重来，现在却全盘否定，仿若笃定这只是一场梦。
他害怕希望破碎后，是更深的绝望。
所以不愿打破这场梦，就好似他说出那句话，身前的一切包括她都会消失不见，这是不能开口的禁忌之语。
倘若他心中多一些安全感，便不会这般小心翼翼。
但此前她从未给过他任何安全感。
洛瓷察觉到碎片的不对劲，上前握住他的手，“走吧。”
楚执微微低头看着她的手，眸光怔然，即便是这样清晰的触感，也只是让他更加惧怕梦境的破碎。
他甚至希望这场梦再久一些，若是能一直睡下去，没有人吵醒自己，他便能一直见到她了。
他微微握紧了她的手，朝着山庄走去。
洛瓷此时还不知道，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碎片始终无法相信她是真实的，无论她怎么做，他都认为这是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