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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四 风月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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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章 番外四 风月鉴

若说林鹿栖像林茴,林泉像司语潇,那么林月冉应该是兼父母优点而有之。

小姑娘认认真真练着簪花小楷的时候,许镜洲握着一卷书在一边想着。

小姑娘不知不觉也已过了及笄的年纪了,现在想想还是挺快的。早已飞升为神的许镜洲坐拥万年的寿命,日子一天天过得百无聊赖,是以十年前才接了薛停云和林鹿栖夫妇扔过来的包袱。

不过这包袱也是林茴夫妇扔给长女的。林茴和林夫人几百年前就开始携手周游天下,十五年前把初生的小女儿扔回了杳兰山就不知道跑哪里逍遥去了。

薛停云和林鹿栖的儿子才一丁点儿大就被出关的南柯山主梦南柯讨去当了徒弟,这对小夫妻本来打算好好过二人世界,却不得不教养起了爹娘的小女儿。

待林月冉五岁,林鹿栖一句“当初允诺照贤给你当徒弟没当成,就把冉冉交给你吧”,小姑娘被亲姐甩给了仙界活得最像无欲无求六根清净的老神仙的神君许镜洲。

虽然小姑娘有标准的豪宅和配套婢女小厮老妈子,但她不爱待自己的月华殿,就爱清静无人的天璇宫。

她天性单纯,不像姐姐那样古灵精怪,也不像哥哥那样淡然出尘。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却不是靠着非凡的天赋,而是靠日复一日的努力才练成的。不同于琴棋书画,她于剑道却天赋异禀,是个武学奇才。

许镜洲琢磨着,这么一个小姑娘,该嫁个什么样的青年呢?

不得不说,当了十年名义上的师兄事实上的师父的许镜洲,操的却是当爹娘的心。

杳兰山自取代眠芳山进驻无上殿后,至今已成为仙界最显赫的门派,要论门当户对,怕是只有南柯山能与杳兰山相当,可南柯山主至今未娶,遑论拿出个成年的儿子来。

仙界有主,便是晏帝百里氏一族,如今宫中那位修仙的皇子百里赐倒是年纪正当,且幼时便与林月冉相识。但美中不足的是,百里赐是否能修为神仙还未可知,不该拿小姑娘的未来去赌。

再缓缓,也不急,小姑娘天生仙胎,以神仙的寿数计,她尚且年幼。

这时有仙仆送信进来,是给许镜洲的。

许镜洲看到熟悉的封泥便知是林泉。

林鹿栖大婚之后,林泉便回到了方丈洲。几百年来,他潜心修炼,很少回杳兰山。林月冉出生后,林泉只来看过她一次,所以林月冉并不认识这个亲哥哥。但小姑娘对于哥哥有一种特别的依恋,每逢林泉来信都十分开心。

林泉和家人都不很亲近,他天性如此,即便是和最亲的姐姐林鹿栖待在一起也不会过多表露内心的情感。但他照例每月给杳兰山寄一封信,如今山主林鹿栖正和薛停云在南柯山看望薛照贤,信自然是交到了许镜洲手上。

信里林泉照例说了些自己的情况,并说自己将要闭关长修,不知期限。幺妹业已及笄,便问一问婚事是否已定。

许镜洲看到这里,不禁失笑。原来不止他一个人操心这事,小姑娘万里之外的亲哥哥也记挂着呢。

林月冉自仙仆进来时就已经在留意许镜洲了,听他一笑,立刻搁下了笔问道:“师兄,怎么了?可是哥哥写了些什么?”

许镜洲将信递给她:“自己看吧。你这个哥哥,表面上那么淡漠的一个人,操的倒也是颗七窍玲珑心。”

林月冉看到信末,两颊已微微红了,缓缓叠起信纸,不敢抬头看许镜洲。

许镜洲从林月冉手中抽出信纸,林月冉依旧低着头。许镜洲道:“说起来我也好奇,冉冉,你可有心仪之人?”

林月冉似乎欲言又止,只垂眸道:“没有。师兄你也知道,我天天在杳兰山上待着,不曾结识什么外面的青年才俊,又哪来的心仪之人呢!”

许镜洲笑了:“这是在责怪师兄天天把你拘在山上?”

林月冉赶忙看着他摇摇头:“不不不,是我自己喜欢待在这里,清静。”

许镜洲往椅背上一靠,十分放松地道:“总待在这儿也不行,你这个年纪,就该出去历练历练。”

小姑娘悄悄嘟了嘟嘴。

许镜洲接着道:“你姐姐像你那么大的时候已经在四处……打架了。”

林月冉眨了眨眼:“姐姐?是吗?”

许镜洲与她讲过许多过去的事,只是小姑娘并没有意识到林鹿栖的那些故事就发生在她如今这个年纪。

许镜洲于是道:“是啊,她十六七岁时已经与你姐夫定情了,那时你姐夫也不过弱冠。那时候开始他们就走南闯北地折腾,倒是把杳兰山的名声折腾得风头无两了。还好后来与代舆的那场大战,他们作为杳兰山子弟,赢得很漂亮。”

林月冉安静听着,心中不免向往。只是如今仙界不比从前,已是太平盛世,早没了折腾的机缘。

两人正聊着,又有仙仆送信来,这次却是林鹿栖的信。

拆开信封,林鹿栖飞扬的狂草就跳了出来。

林鹿栖言他们已经从南柯山返程,杳兰山收到信时他们也大约快到了。

果然未初时分,山主气派的马车就停在了紫宫外。

许镜洲和林月冉刚从云头上下来,林月冉就被冲过来的亲姐姐一把抱住了。

林鹿栖搂着她道:“冉冉!又长高了!我们才几天不见!哎呀我家的小姑娘,又变漂亮了!”

许镜洲叹了句:“小鹿,你儿子都那么大了,什么时候才能稳重一点!”

林月冉被林鹿栖放开,才看到下车的姐夫边上还站着一个清俊的少年。

她想了想,这莫非就是传说中那个比她还年长两岁的大外甥?

少年比林月冉足足高了一头,身高直逼薛停云和许镜洲,但模样仍是未经世事的稚嫩和单纯。

他走过来规规矩矩地叫了声:“镜洲师伯。”

许镜洲微笑道:“照贤,你出师了?”

薛照贤点点头,又看向林月冉:“这便是……小姨?”

林鹿栖道:“是啊,贤儿,你们倒是从没见过。”

薛照贤看着小姑娘清澈的大眼睛道:“小姨好。小姨你好……年幼啊。”

许镜洲笑道:“是你爹娘太猴急。”

被点名的薛停云无奈地笑了笑:“师兄,莫要取笑我们了。倒是师兄你,未免太不着急了。”

林鹿栖十分自然地靠在薛停云身边,帮腔道:“就是,拂尘你什么时候才能给我们找个嫂子啊!”

许镜洲也不恼,只从容地道:“有什么可急的……有什么必要呢?你们的心啊,还是操到贤儿身上吧。”

林鹿栖闻言转向薛停云道:“是啊小呆,什么时候给贤儿物色个姑娘呢?我觉得太阴山那个山主的女儿就不错……”

薛照贤瞬间凌乱:“娘,怎么就扯到我身上了!”

薛照贤勤修十五年,梦南柯将一身本领都教给了他。梦南柯似乎并没有培养继承人的念头,如果有,那肯定是以培养薛照贤这样的方式。

林鹿栖夫妇并不想收徒,所以想把山主让给林泉做,但林泉性子淡漠,且在方丈洲长修,没有回杳兰山的意思。薛照贤一出师,林鹿栖立刻动了把烫手山芋塞给儿子的心思。

紫宫的晚餐中,薛照贤似乎有所预料,就在林鹿栖开口之前匆匆扒了几口饭跑了。

林鹿栖无奈,拉过妹妹拜托了一番,林月冉只好帮孩子气的姐姐去游说。

薛照贤正站在昭朗殿外,见妹妹似的小姨来了,倒不像见亲娘一样躲。

林月冉不知该用什么语气来跟这个比自己大的外甥讲话,少年却是笑嘻嘻地开了口:“小姨,我可以叫你冉冉吗,就我们两个人的时候?”

小姑娘歪着脑袋想了一下:“嗯,也行。”

薛照贤道:“你明明是我娘的妹妹,可怎么就这么像我妹妹……”

林月冉认真道:“我的年纪的确像你妹妹啊。”

薛照贤看着漂亮可爱的小姨道:“冉冉,你说我爹娘怎么就那么爱玩!我三岁的时候就被扔给了我师父,如今我快十八岁了,他们才把我接回来,却是想把山主的位子塞给我!”

林月冉道:“姐姐和姐夫经历过的事情和我们都不一样嘛。我听师兄说,他们当年可是出生入死,后来天下总算太平了,他们才说好从此过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的。再说你也是被南柯山主讨去当徒弟的,南柯山主盛情难却嘛。”

薛照贤嘟囔道:“唉,不管怎么说,就是爹不疼娘不爱。诶,冉冉,说起来我爹娘倒还教养过你好几年呢!”

林月冉警惕地望着薛照贤好看的眼睛,生怕里面突然升起敌意。薛照贤却只道:“后来又转头把你扔给了镜洲哥哥……啊不,师伯。”

林月冉睁大了眼睛:“你管他叫哥哥?他不是比你爹娘年纪还大吗?”

薛照贤道:“可是镜洲哥哥就是长得年轻啊!放在凡间就像个弱冠青年,谁能猜到已经是个五百多岁的老神仙了呢!”

林月冉扑嗤一声笑了出来。

薛照贤拉着林月冉并排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凑近了道:“哎,冉冉,你待在镜洲哥哥身边这么多年,可见过他和什么神女来往?”

林月冉摇头道:“没有。从没见过。”

薛照贤自言自语道:“太可怜了!白长了一副人神共愤的皮囊!”他又悄悄告诉林月冉:“冉冉,你可能不知道,我听我娘说过,镜洲哥哥年轻的时候,追他的女人可是排到山门外都排不完!你可知道遁入空门的月如眠师伯?”

“是那个排行第六的师姐?”林月冉心一跳,“我只知道爹曾有过这么个徒弟,却不知她为何要……”

“哦,你兴许不知道吧,她那时候爱镜洲哥哥爱得死去活来,奈何落花有情流水无意……”

林月冉笑道:“你才多大年纪,说起话来就油腔滑调的!”

“和五师伯学的嘛!五师伯虽然看着沧桑,实际上骨子里是个很有趣的人呢。他常来南柯山看我,我才总算不像个孤儿了……哦对,还没说完,执着的如眠师伯一往情深,矢志不渝,后来两度皈依佛门,镜洲哥哥渡劫失败之后,如眠师伯就入了空门再没有出来过。多么可歌可泣啊!”

薛照贤兀自叹着,没留意到林月冉的小脸变得十分苍白。她喃喃道:“师兄渡劫……失败?”

“其实没有啦,只是那时所有人都以为他魂飞魄散了!嗯?你不知道这件事?”薛照贤反应过来,惊讶地看着林月冉。

林月冉道:“师兄他……从未与我提过这件事。”

“哦,也对,这种事何必说出来吓人呢……还不是我那八卦的亲娘,什么事都说给我听了。”薛照贤站起身,像个哥哥一样把林月冉拉起来,“快起来吧,山上凉得快。”

林月冉垂着眼睫,神色不同于之前,有些落寞。但薛照贤一转过来,她就强打起精神道:“照贤啊,其实你娘是让我来劝你的。你若是年纪轻轻就当上了杳兰山的山主,那今后婚事不愁自是不必说……”

薛照贤扮了个鬼脸:“冉冉,小姨,我还想再玩两年呢!何况……你想,我娘原本是打算将山主的位子传给舅舅的,舅舅不在,那么是不是该轮到小姨了呢?”

林月冉怔了怔,薛照贤已经跑了,甩下一句“再提这些无聊的事咱们就做不成朋友了”。

做山主吗?这件事只在林月冉心头盘桓了一瞬,最让她心烦意乱的还是薛照贤所说的,许镜洲曾经险些渡劫失败的事。

为什么师兄从未向她提起过这件事?或许不止这一件,还有许多事,许多许多。是不想让她忧心,害怕?还是觉得告诉她本就是无意义的行为呢?

小姑娘说不出究竟是什么感受,只觉得心里憋闷得很,又好像空虚得很,有一种什么都抓不住的无力感。

事实上,许镜洲的过去,她所知甚少,而姐姐才是那个真真切切和他一起经历过的人。而且她知道,过去的姐姐当得起风华绝代四个字,而师兄则是仙界公认的完美神君。无论如今师兄如何隐世不出,他当年给仙界带来的震撼是永远无法磨灭的。

这么多年,师兄一直独身一人,是不是因为与他最为般配的姐姐已经嫁给了姐夫?她对许镜洲的性格还是了解的,那就是宁缺毋滥。他是不是,心里装了姐姐,并且只装着姐姐一个人呢?

林月冉突然觉得心里很堵,堵得喘不过气来。她深呼吸了几番,才缓缓踱回了月华殿。

翌日,林月冉懒懒的,日上三竿才起,头一次有些不情愿去那跑得比月华殿还熟的天璇宫。

正当她犹豫时,许镜洲却和林鹿栖、薛停云一起来了。

许镜洲看了看她道:“气色好像不好,冉冉,昨夜没睡好?”

林月冉含糊道:“还好,只是做了几个梦。”

林鹿栖揉了揉她的脑袋道:“不要思虑太重啦冉冉,你心思细腻,别整天胡思乱想,就不会有那么多怪梦啦!”

林月冉抬头望着姐姐素来澄澈坦然的眼睛,微笑道:“知道了,姐姐。”

姐姐确实是好,好在她始终活得真挚,敢爱敢恨,光明磊落。这些出众的气质,她确实学不来。如果师兄心里的人真的是姐姐,又有什么可指摘的呢!

“冉冉,我们今天来是要说一件事。”林鹿栖拉着林月冉坐下,许镜洲和薛停云也进来坐了。

许镜洲开口道:“是这样,冉冉,你已经到了出去历练的年纪,但你不像你姐姐从小闹腾的性子,也不曾下山,要是独自出去我们也不放心。正巧星河州将要召开搴花会,你可愿意去参加?”

林鹿栖听到许镜洲说她闹腾时就不满地肘了肘他,这时自然地接过话道:“冉冉你也别怕,拂尘正好要去星河州赴晏帝的邀约,你们可以同行。”

原本有些犹豫的小姑娘抬起头来问道:“这么……巧吗?”

林鹿栖鼓励地望着她:“嗯,冉冉,游历是我们仙家必不可少的,你还可以在搴花会上结识很多同龄人,说不定就——”

眼看林鹿栖就要把相亲这个目的说出来,门口却突然响起了薛照贤的声音:“爹,娘,你们也太偏心了吧!冉……啊不小姨就能去,偏偏我不能去!”

林鹿栖头疼地扶了扶额。薛停云也是一脸无奈道:“你这么多年都在南柯山历练,才刚回杳兰山又想着出去了?”

林鹿栖附和道:“你就是想着玩!”

薛照贤见状,转向了许镜洲:“镜洲哥……咳咳,师伯!我和小姨一起去,互相也可有个照应不是!你是去见晏帝的,不能时时照顾小姨,小姨又那么单纯,搴花会上人员混杂,有我在也能保护一下小姨嘛!”

许镜洲想了想道:“嗯,你说的也有道理。”

林鹿栖道:“拂尘,你不能这样!咱们不是说好——”

许镜洲微笑:“冉冉是你亲妹妹,你也不想让她遇到危险吧?何况你像贤儿那么大的时候还在闹腾呢,凭什么贤儿这个年纪你却要让他做山主呢?”

薛停云抢在林鹿栖出声之前道:“师兄说得有理,是我们考虑不周,既然如此便让贤儿同去吧。”

林鹿栖气得吹胡子瞪眼:“你你你你跟他们也是一伙的?”

薛停云拉着林鹿栖向众人道:“我们先走了。”说罢两人便离开了。

薛照贤听到亲娘抱怨道:“小呆!我看你就是不想让贤儿早早当山主!”

薛停云揽着爱妻哄着:“好了栖栖,咱们毕竟是贤儿的爹娘,你真舍得贤儿勤修苦练十五年,一出师就又背上了新的担子?如今太平盛世,山上也没什么事务。如果有,我来帮你处理,好不好?”

林鹿栖眨了眨眼睛,软化了下来,突然一踮脚在薛停云唇边亲了亲:“好,你说得对。”

薛停云似乎已经习惯了林鹿栖的偷袭,再不会像少年时那样羞涩。两人很快就在无人的角落拥吻起来。

月华殿里,薛照贤松了口气道:“就知道老爹还是帮我的!是他让我偷偷跟过来,否则娘亲大人瞒着我的阴谋就得逞喽!”

许镜洲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要说把你娘哄得高高兴兴的本事,你爹修炼了几百年,如今算是大成了。”

林月冉看着林鹿栖和薛停云离开的背影,心中忽然十分羡慕。她从来都只盼着能守着一个人,没有想过两情相悦是如何幸运如何甜蜜的一件事。想到这儿,她又在心里责备起了自己,想要的有些多了

不过小姑娘心中无论有多少念头,面上都是一派安静乖巧的模样。

几人商量了一番,决定明日启程。薛照贤对于能出去玩感到格外兴奋,心满意足地回去收拾东西了。

月华殿里只剩下了许镜洲和林月冉两个人。

许镜洲凝视了林月冉片刻道:“你今天心情不好?”

林月冉十分自然地微笑道:“没有,可能是昨天晚上着了凉,有些不舒服而已。”

许镜洲道:“严重吗?要不要把行程推迟几天?”

林月冉摆摆手:“不用了,应该很快就好了。”

许镜洲站起身道:“那你好好休息,今日就不用来天璇宫了。明日若还是不舒服,我们再改行程。”

林月冉忍住鼻子的酸意道:“好。”

许镜洲为了不打扰她休息就离开了。林月冉用力眨了眨眼睛,把眼眶里的泪水挤了出去。

奇怪了,什么时候感情这么脆弱了,一点点小事也要流眼泪?

小姑娘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哭泣,只觉得心情忧郁。

她躺在床上又睡了个把时辰,到了午时去青芜殿用过午餐后,就被薛照贤拉着去玩了。

薛照贤一颗不安分的心显然是百分百遗传了林鹿栖,偏偏又在南柯山待了十五年,从没遇到过同龄的玩伴,如今终于有了个粉雕玉琢的妹妹……不对,是小姨,他可是宝贝得不得了。

昭朗殿外,薛照贤一招一式地教林月冉南柯山的剑法。

“听娘说冉冉你很擅长练剑,我就偷偷把南柯剑法教给你啦。”

林月冉道:“这不是南柯山的秘笈吗?怎么能教我呢?”

薛照贤道:“这也不算什么秘笈,我有数啦,不会做师父不喜的事情的!”

说罢,他快速地舞了一遍南柯剑法。林月冉认真观察着,杳兰山的缥缈剑法轻灵但有迹可循,这南柯剑法却是格外跳脱,简直像带着醉意一般,乍一看简直毫无章法可言,但仔细揣摩,再夸张凌乱的剑招也都一一应了太极阴阳,是以威力无穷。

林月冉情不自禁地跟着学了起来,很快甚至能提前揣度出招式了。薛照贤不由叹道:“冉冉,要是师父见了你,肯定后悔当初讨错了徒弟!”

林月冉笑道:“你就谦虚吧!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十五年学成南柯山秘术,比你师父还快了三个月?”

薛照贤挠了挠头:“还以为师父会嫉妒,肯定不会说出去,没想到你们都知道了啊!哦对了,冉冉,有意思的是我娘以前是叫我师父南柯爷爷的,如今我却是他老人家的徒弟……”

两个年轻人笑成一团。

林月冉发现,和薛照贤这个活宝待在一起,心情会变好。看来这次的搴花会,无论如何都会很有意思了。

此去星河州,林月冉、薛照贤和许镜洲同乘一辆马车。到了皇宫,许镜洲便和二人分开了。

“镜洲哥哥是晏帝的贵客,咱们呢算是百里赐的客人,这便去他的府邸找他!”

林月冉望着许镜洲离开的背影,应了声“好”。

“冉冉,你认识百里赐吗?”薛照贤问道。

林月冉点头道:“认识,小时候曾见过。算起来,他好像和你同龄?”

薛照贤打了个响指:“没错,阿赐可是我的老朋友了!”

林月冉这才想起来,南柯山不止梦南柯一个神仙,而百里赐修仙,拜的同样是南柯山的师父,所以才和薛照贤熟识。

思及此,林月冉故作认真道:“看来大外甥这些年过得也没那么苦嘛,小伙伴不是一直都在身边吗?”

薛照贤咳嗽了一声,正色道:“那……毕竟是拜师学艺嘛,还是很辛苦的!”

很快,二人来到了百里赐的皇子府,得到了热情的接待。

当然,百里赐的热情主要是面对薛照贤时,而当他面对清水芙蓉般的林月冉,说话就都变得结巴了起来,只能故作深沉。

搴花会,是为纪念仙界一统时那场盛会所设。只不过,当年的搴花会是为了摘取星河幽昙,如今十年一次,所要摘的自然就不是星河幽昙了。这一次,星河森林里栽种了十株莲瓣兰,整个大晏几百位受邀的少年侠客可进入星河森林三日,最终摘得兰花者皆能获得晏帝的赏赐。

“今年的赏赐之中,有星河幽昙的花瓣!”出于和薛照贤的情谊,百里赐将这个消息透露给了薛照贤和林月冉。

“这么大方!”薛照贤一喜,随即又有些泄气,“阿赐你确实够义气,但今年参会的人比上一届翻了好几倍,我猜啊大家早就通过各自的渠道打听到这个消息了!”

百里赐也叹了口气道:“也是,我能知道,我的兄弟姐妹们也都能知道,他们也都是重情重义之人……”

林月冉心思微动。她本对搴花没有太大兴趣,可她知道星河幽昙的用处。若能用星河幽昙的花瓣入药,对神仙也有养魂的效用。

很快,搴花会拉开了序幕。由于已经举办了许多届,所有规矩都已很明了。

林月冉和薛照贤、百里赐结伴而行,三个人中薛照贤实力最为出众,不过另外二人也不弱,在同龄人中已属难得。

然而,三人在密林中走了半日,便察觉了不对劲。

“为什么一路看到的一些侠客,年纪似乎比我们大上许多?”薛照贤发问。

为了保证公平,搴花会严格地将参与者年纪限定在二十岁以下。

百里赐皱眉道:“不知道,安全起见,要不要先出去?”

“出去,是不是就意味着放弃了?”林月冉有些不甘地问道。

薛照贤道:“没错,不过我觉得我们不必怕他们。兰花未出现时,大家自然能够和平共处。若我们摘到了兰花,就赶紧藏好。若那些大侠摘了兰花,咱们不去和他们争抢不就行了?”

百里赐道:“也是,况且有薛兄在,说不定能打得过他们!”

三人商量之后,还是决定留在星河森林之中。

也不知是运气好还是如何,在第二日晌午,三人行至一个偏僻的角落,竟然正撞上一株盛放的兰花,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摘下了十朵莲瓣兰中的一朵。

这下,要不要离开就成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百里赐持谨慎保守的态度,建议此时便离开星河森林。但林月冉心中想要星河幽昙的花瓣,知道除非摘到更多的花,才能保证自己拥有首先挑选赏赐的资格。而薛照贤则是觉得还没过瘾,也不肯离开星河森林。

二比一,百里赐败下阵来,又不愿独自离开,便只得跟随二人在星河森林中继续探索。

然而,三人没有意识到,两日的跋涉始终都沿着东南方向,所以已经走出了星河森林的范围。而那个方向恰好被遗漏了不曾布置守卫,并没有任何人提醒他们,他们就这样闯进了森林的深处。

晏帝邀请许镜洲,其实是有一个忙希望许镜洲能帮。

南昭王前段时间上书,说境内出现了一只伤人的神鸟,凡人的武器皆伤它不得。

南昭的仙门子弟之中,有人偶遇那只怪鸟,认出了它是代舆曾经试炼的一批金翅鹰中出逃的一只,性情凶悍无比,寻常仙术都无法对它造成伤害。

而当世所知对岱舆仙山之术有所研究的神仙,只有许镜洲。岱舆仙术必能克制代舆邪术,所以晏帝才决定请许镜洲出手。

“这么说,那金翅鹰如今仍在南昭?”

晏帝道:“据南昭王所言,那怪鸟在南昭北部活动,先生沿星河森林南下,便能进入那片区域。”

许镜洲闻言皱了皱眉:“据我所知,星河森林正在举办搴花会。晏帝陛下如何保证参会侠士的安全呢?”

晏帝答道:“这次搴花会,寡人在星河森林中安排了许多实力较高的大侠,他们不参与搴花,只负责巡查,若金翅鹰出现,便会安排少年侠士们撤离。且今年缩小了星河森林中举办搴花会的范围,南部一概没有划入。”

许镜洲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便起身道:“既如此,在下这便前往南昭,尽快解决金翅鹰。”

晏帝跪谢了许镜洲,对于皇帝而言,此礼意义重大。

此时的密林之中,三个少年感觉到了不对劲。

“为什么走了半天也没见到什么人?咱们是不是走错方向了?”薛照贤望着越来越茂密的丛林,心中疑惑。

按照搴花会的规矩,三日期满,森林中的各处岗哨会寻找到附近的参与者,将他们送出去,所以三人一开始并没有太过担心。

“上一次见到人还是在几个时辰前,那要不然咱们就往回走吧!”百里赐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便携的磁针。

三人齐齐望向磁针,然而针却悬在空中不停地转动,迟迟没有停下。

薛照贤率先反应过来:“糟了,我们怕是走到了什么不该来的地方了。”

薛照贤和林月冉本来都很识路,然而此时望向四周,却压根看不出他们是从哪里走来的。

林月冉冷静下来道:“不如从现在起认准一个方向,每经过一棵较大的树就做上记号,避免原地绕圈。这样走,总能走出去。”

薛照贤道:“要不我现在腾个云上去看看?”

林月冉一把拉住了他:“现在这处丛林不知潜藏了多少危机,你能腾云一刻,却不能在禁空结界里腾云出去,仙力一动,反而要引来不少危险。”

百里赐附和道:“不错,薛兄,咱们还是按照林姑娘的主意来吧。”

薛照贤清楚百里赐的心思,有心成全,便妥协道:“好好,听你们的。”

就在这时,一阵振翅的声音穿透了森林,一道金色的影子掠过枝叶向这边猛冲过来。

“小心!”

三人的第一反应便是隐蔽身形,所幸那庞然大物并非冲着他们而来,很快落在了他们前方三丈远的一根粗大树枝上。

那是一只极大的金色怪鸟,看着像鹰,却有一人多高,双翼展开时更是达到了十多米。这样的怪鸟,绝不该出现在林中。

既是巨鹰,三人必定逃不过它的眼睛,但巨鹰暂时没有动他们的意思,三人也就稍稍放了些心,小声交谈起来。

“这么大的怪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不是哪个神仙的坐骑啊?”

“你们看,它嘴里好像衔着什么东西!”

三人遥遥望去,百里赐突然小声惊呼道:“是星河幽昙!我对星河幽昙的模样很熟悉,绝不可能认错!可是,今年怎么会有星河幽昙?”

林月冉的眼神一变,喃喃道:“其实我曾听闻,星河幽昙不一定是百年开花,只是有时开出的花在结界里,我们找不到罢了。但星河幽昙的花毕竟稀少,但凡开自那一株上的花,皆有奇效。”

薛照贤从林月冉的语气里听出了异样,忙道:“冉冉,你不会是想去和它抢吧?还是赶紧打消这个念头,我们可不一定打得过它,不如赶紧绕道回去!”

一向自信的薛照贤都这样说,林月冉虽然心有不甘,也只能作罢。

三人小心地往回走,谁知才走了没几步,那怪鸟便从背后发动了突袭。

“刚刚不是还对我们没兴趣吗!”

薛照贤反应极快,一把拉过林月冉,拔出了佩剑。

林月冉见大外甥如此护她,心中一暖。不过她也不是什么娇弱小姑娘,旋即拔出了自己的剑,而百里赐的武器也已出鞘。

三人望着从前方再次回旋而来的大鸟,从两个方向不约而同地刺向它。

谁知,三把剑碰到鹰羽,竟被齐齐震开,还发出了金属碰撞的声音。

“好家伙,它的羽毛是金子做的?”薛照贤这时还不忘开玩笑。

林月冉顺着他的话道:“便是金子也做不出来,我们的剑俱是削铁如泥,对上这怪鸟竟然伤不了它分毫!”

“那就只能动用仙术了!”百里赐道。

三人顾不得仙术波动引来林中其他危险,各自唤出仙术打向怪鸟。

然而,仙术打在怪鸟身上,竟然丝毫不起效,除了轻微的撞击力,对怪鸟没有产生丝毫影响!

这下,三人瞬间慌了神。

“赶紧往回跑吧!”薛照贤不忘抓住林月冉的衣袖,让她不会和他跑散。

然而,三人突然跑进了一圈树木中间,去路被挡得严严实实,简直就像中了埋伏一般。

薛照贤迅速观察了一眼,当机立断,将林月冉甩到百里赐身边,自己回身挥出一招,打向怪鸟面门。

这一下太过突然,怪鸟嘶吼一声,冲向了薛照贤。

薛照贤向一排树木中最细瘦的那几株藤蔓处冲了过去,一挥剑砍出一个缺口,迅速穿过树丛。

怪鸟只认移动之物,完全没有反应过来,重重撞上了古树,一瞬间地面都震动了一下。

百里赐拉着林月冉正要逃,林月冉却突然看到了方才怪鸟口中掉下的星河幽昙,立刻使出仙术将花取了过来。

就在这一瞬间,怪鸟已经从撞击之中恢复过来,大怒回头,闪电般的身形直冲林月冉而来。

林月冉怕连累百里赐,立刻调转方向逃开。怪鸟紧追不舍,尖利的爪子朝林月冉单薄的脊背狠狠抓下。林月冉有所预感,立刻回身举剑格档,但还是被鹰爪划伤了左臂。

林月冉的左手瞬间疼得使不上力,右手却持剑与巨鹰相抗。大鸟掀动羽翼,坚硬的翅膀带着劲风,直接将她扫到了半空中。

百里赐和薛照贤从两个方向打向怪鸟,它却仿佛毫无感觉。

眼看怪鸟的鹰爪就要爪向失去平衡的林月冉,忽然一道白光从天而降,罩住了巨鹰。林月冉只觉得疼到快要失去知觉的身子被人揽住,稳稳地降落到了地面上。

巨鹰在白光中挣扎狂叫,却在眨眼间缩小到了麻雀大小,消失在白光中。

薛照贤和百里赐都看呆了,一回神马上跑了过来。

“师伯!冉……小姨她怎么样了?”

“我……没事。”林月冉本想撑起身子,却被许镜洲的另一只手臂阻止了,只得靠在许镜洲怀里。

她勉力抬头,望向许镜洲愠怒的面容,支起一个笑容道:“多谢……师兄及时赶到。”

许镜洲低头查看她的伤情,林月冉与他贴得很近,似乎感觉到他松了一口气。下一秒,她就被打横抱起,同时感觉到背后那只手为她传输了不少仙力,暂时抚平了她身上火烧火燎的疼痛。

“走,我们回去。”许镜洲扔下这几个字,便带着两个少年一同腾云离开了森林。

一路上,薛照贤都担心着林月冉的状况,但见许镜洲的冷脸,根本不敢出声。百里赐则一直咬着唇,一声不吭。

林月冉感觉到许镜洲给她注入仙力的同时还催眠了她,她紧绷的神经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下来,就失去了意识。

等林月冉再次醒来时,竟然已经回到了杳兰山月华殿中。她的床边围了不少人,姐姐一家三口都在,却独独不见救了她的师兄。

见林月冉醒来,林鹿栖立刻坐到床边,轻轻抓住了她被子外的右手,问道:“冉冉,你睡了两天了,现在可有不适?”

林月冉感觉了一下,之前疼得厉害的半边身子此时已缓和了不少,好在似乎没有发烧的迹象,所以并没有其他不适。

见她摇头,林鹿栖将她微凉的小手握在手心里暖着,心疼地道:“那可是几百年前代舆山逃出的金翅鹰,在星河森林吸收天地灵气,长到了那么大。现在想想我还是觉得后怕,我家小姑娘差点就……”

林月冉尽力扯出一个微笑,哑着嗓子道:“没事,姐姐,都是外伤,养段时间就好了。姐姐不必后怕,不会有下次了。”

林鹿栖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语气宠溺道:“好,冉冉都不怕,姐姐当然也不怕。”

这时,刚刚被林鹿栖支去拿药的薛照贤亲自端着药碗回来了。

他一边将药端给林月冉,一边认真地道:“小姨,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你。”

林鹿栖也道:“这臭小子,前几日可还觉得自己厉害得能上天,经历了这一次,才清楚自己几斤几两。”

林月冉道:“姐姐你也别怪照贤,他确实在努力保护我,要是没有他,我可能早就遇袭了。”

薛照贤道:“娘不怪我,我也觉得不好受,要是没有镜洲师伯,我真的要眼睁睁看着你——”他顿住了没有往下说。

林月冉问道:“那师兄他……去哪儿了?搴花会最后如何了?”

薛照贤立刻讲述起来:“那天,师伯他把我和阿赐送回了宫中,自己先把你送回杳兰山,又直奔星河州找晏帝去了。后来呢我和阿赐凭借一朵兰花得到了先选赏赐的机会,就把你心心念念的星河幽昙花瓣拿了下来。阿赐自然是不要,我把它带回了杳兰山,镜洲师伯也发现了你怀里那朵星河幽昙,就一起炖了药给你用了。”

“给我用了?”林月冉的心情顿时多云转阴。

“是啊,”薛照贤没有察觉林月冉情绪的变化,继续道,“后来师伯就又去了星河森林,好像是采药去了,你别太担心,他说了会尽快回来。”

林鹿栖补充道:“其实晏帝这次请拂尘就是为了除金翅鹰,却没想到搴花会出了纰漏让你们出了安全区域,和金翅鹰正面相遇。晏帝十分抱歉,已不知往杳兰山送了多少礼物来补偿。但拂尘看了那些名贵的药材,还是觉得不够,便又去了星河森林。”

林月冉的心头一时交杂着多种情绪,便躺在床上闭了闭眼。

林鹿栖见状道:“冉冉,你继续休息吧。对了,明日我和你姐夫就要照例去星河州出席四国宴,晏帝这次心意诚恳,我们不能不去。不过拂尘明日应该就会回来了,照贤也会留在这里代掌山门之事。你就在这里安心养伤吧。”

林月冉乖巧点头,很快众人都退了出去,只留下一个婢女安静侍立在一旁。

她脑海中思绪纷杂,但由于药效,很快又睡了过去。

当感觉到左臂传来的轻柔触感时,林月冉迷糊转醒,便看到许镜洲正坐在床边,为她左臂上狰狞的伤口上药。

林月冉下意识地动了动,许镜洲深海般的眼眸便望了过来。

“醒了?”

今日的师兄,情绪似乎有点难以捉摸。林月冉默默点了点头,没有出声。

许镜洲上药的动作依然轻缓,轻声道:“金翅鹰的爪上有毒,我便用星河幽昙暂且压住了,所幸前往星河森林,找到了解毒的药草。”

一提起星河幽昙,林月冉的记忆立刻苏醒了,情绪陡然发生了变化。

许镜洲十分敏锐,看了她一眼,问道:“怎么了?”

林月冉不知该如何开口,想了想才生硬地道:“我抢来星河幽昙又用它来治疗自己,确实很划算。”

许镜洲听出了话里的怨气,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复又继续,声音依旧平静:“没有别的比这更紧急。不过我确实想知道,你拼了命也想抢来星河幽昙,是为了什么?”

“你。”林月冉脱口而出。但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确实被怒气冲昏了头脑,竟然一下子把埋藏在心底的话给说了出来。

许镜洲一怔。

他自己一时都没想到自己为何会需要星河幽昙,思忖了一下才意识到,小姑娘大概是从薛照贤那里听说了他的事吧。

许镜洲将林月冉的左臂细心包扎好,语气比之前温柔了不少:“对不起,是我没料到。冉冉,你要是生气的话,要不就罚我做些什么?”

过去,许镜洲教导小姑娘习武,但毕竟不动小女孩的心思,有时会惹得林月冉生闷气。那时,他便会给林月冉一个惩罚他的机会,而小姑娘通常让他下山给她买最爱吃的东西便算了,偶尔会使坏让他抄书、蹲马步,他也一一照做。

林月冉想起这些,心中的委屈和感动又交织在了一起,眼眶一热,直接顺势抱住了许镜洲,埋在他怀里哭了起来。

许镜洲一僵,心中忽然浮起一种过去从未有过的猜测,让他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但他的手已不自觉地抱住了林月冉,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以示安抚。

林月冉稍微平静了一点,便问道:“师兄,为什么瞒着我?”

许镜洲很清楚林月冉问的是什么,叹了口气道:“并非刻意瞒你,只是……从没遇到过恰好的时机,所以不曾提起。”

林月冉站在许镜洲的角度思考,觉得这是可以理解的,但心里依然有些难受。

这时,许镜洲却问道:“所以,在去搴花会前你闷闷不乐,是因为这件事?”

心事一下子被点破,而这个人恰好是她所希望的那个能够看穿她的人,林月冉一时怔忡,喃喃道:“……是,是因为这个。”

许镜洲看着小姑娘微颤的睫羽,心上好像也被羽毛扫过:“那我又要向你道歉了,对不起。”

林月冉抹去了眼角的泪珠,露出一个笑容道:“算了,师兄,我原谅你了。”

她今日一直被师兄哄着,还大着胆子抱了师兄,也该满足了。

其实关于师兄的事,大外甥也都告诉她了,没必要执着地让师兄亲自再对她讲一遍。

这么想着,小姑娘就释怀了。

此时正是黎明时分,许镜洲星夜赶来,便熬了草药为林月冉上药。

林月冉后知后觉现在的时辰,想让许镜洲回去休息。许镜洲心知药效需要观察,便说自己不累。林月冉正好也睡醒了,二人便说起话来。

“师兄,金翅鹰的事,解决了?”

“嗯,已经解决了。晏帝那边也深表歉意,还提出——”

见许镜洲停顿,林月冉问道:“提出什么?”

许镜洲心思微动,道:“晏帝提出想为儿子求娶你,但那日在林中,我见百里赐并不能保护好你,所以在气头上直接回绝了晏帝。只是如今想来,是否应该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林月冉的心脏一阵乱跳之后才回归平静,装作不在意地道:“晏帝陛下为了补偿我才展现出这样的诚意,但我与百里赐只是普通朋友,若真应了这婚事,对百里赐也不公平。”

许镜洲听出了拒绝之意,不动声色道:“这次搴花会你受了伤倒是可惜,若是封赏那日你也在场,或许会被不少青年才俊记住。那日贤儿领了赏,这几日已有不少姑娘来杳兰山做了客。”

林月冉垂下了眼眸,安静地道:“师兄,其实,我并不想结识多少青年才俊。”

许镜洲心下了然,顺着她的话道:“好,那以后就在杳兰山上安心待着,好好修炼。你呀,可比你姐姐安分多了。”

见时辰差不多了,林月冉状况依旧稳定,许镜洲便起身道:“冉冉,我不便彻夜留在你这里,这便回天璇宫了。你若有任何不适,随时差人去天璇宫知会我。”

目送着许镜洲离开时,林月冉有一种朦胧的感觉,师兄似乎和她拉开了一点儿距离。

是她太患得患失了吗?

回天璇宫的路上,许镜洲一直在思索和林月冉相处的点滴。回想起方才林月冉的表现,许镜洲在心中渐渐确定了一件事。

他并非盲目自信之人,但他相信自己的判断。

只是,这个推断让他很为难。至少在最初猜到之时,他下意识地想要回避。

如今再审视这件事,他努力保持局外人的理性,便觉得这不值得逃避,还是坦然面对比较好。

不如找个机会,和小姑娘聊一聊吧。

翌日一大早,薛照贤便来到月华殿看望小姨。

“冉冉,我听说昨夜镜洲哥哥回来了,在你这里待到天明才走?”薛照贤一脸关切,或者说是一脸八卦。

林月冉瞥了他一眼:“事情是这样,可为什么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听上去就不对劲了?”

薛照贤道:“小姨啊,我今天除了来看你呢,也确实有事想问。当然,看你最重要。”

林月冉扑哧一笑:“看到我了,问吧。”

薛照贤神秘兮兮地问道:“昨夜我收到了阿赐的信,说是镜洲哥哥替你拒绝了晏帝的求亲,但他还是想知道你自己的想法。当然,他没让我来问你,但我和你才是一气的嘛,所以就想先打听打听你的真实想法。”

林月冉靠在床榻上,语气慵懒:“还以为是什么事呢,就这个,昨夜师兄也问过我了。”

薛照贤心里已经知道了结果,便改口问道:“那冉冉,你就真的没有那方面的想法?”

林月冉故作镇定:“哪方面?”

薛照贤轻轻拍了拍她的肩道:“别装了冉冉,其实呢我有个猜测。”

林月冉凝眸望着他。

薛照贤见她没捂他的嘴,就说了下去:“你说你不认识什么人,但带你出去时你也并不热衷结识男青年,我便觉得你心里其实已经藏了一个人,只是大家都没想到。其实有一个人,旁人兴许是不敢猜,但我倒觉得很顺理成章啊!”

林月冉身子微微前倾,情不自禁地问道:“谁?”

薛照贤扬眉道:“我爹!我爹呢对我娘全心全意,整个仙界都知道。关键是我爹英俊潇洒成熟稳重,你又时常能够见到,只是碍于他是你姐夫,所以你只能把这份心思偷偷藏在心底喽!”

林月冉显然松了一口气,往后一靠,立刻换上了长辈的语气道:“大外甥,你在背后这样编排你爹,不好吧?”

薛照贤观察到了林月冉细微的表情变化,神色忽然变得认真起来:“其实,是镜洲哥哥,对吧?”

林月冉神情一滞,没有说话,默认了。

薛照贤叹了口气:“唉,这可难办了。镜洲哥哥呢实在是个清心寡欲的神仙,不会最后还要把你也给逼入空门吧?”

林月冉见薛照贤没有任何大惊小怪的意思,心理上便好像突然和他拉近了距离,有些心事,也找到了可以诉说的对象。

“是真的……没有可能吗?”

薛照贤道:“冉冉,真不是我打击你,可镜洲哥哥把你当妹妹甚至是女儿养了十年,你让他心理上怎么转变得过来呢?”

林月冉道:“那如果,我再长大一些呢?如果我离开杳兰山一段时间,等年纪再成熟一点再回来,他的这种感觉就会淡一些吧?”

薛照贤“啧”了一声:“你说的一段时间,少说也要个几十年上百年吧。你就不怕你还没回来,镜洲哥哥就已经娶了哪个神女了?”

林月冉有些泄气:“那如果我现在对师兄表明心意呢?”

薛照贤道:“冉冉,我和你年纪差不多,相信你是真心爱慕镜洲哥哥。可你觉得他会相信吗?他或许更容易把你的这片心理解为小孩子不懂事时候的幻想。在他眼里,你只是个孩子啊。你如果穷追不舍,以他的性格,一定会和你拉开距离,参考如眠师伯。”

小姑娘懊丧地靠在了床上。

薛照贤郑重地道:“冉冉,如果你真的看上了镜洲哥哥,我劝你还是努力忘了他,天涯何处无芳草啊!不如考虑一下阿赐?”

林月冉礼貌地吐出了一句“滚”。

其实薛照贤说的都有道理,但她也绝非胡搅蛮缠之人。其实这几天,是她的欲望膨胀了。回到最初喜欢上许镜洲的时候,她不是只希望一直陪在许镜洲身边吗?那么如今,她依然能够拥有这样简单的幸福,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很快,林月冉的身体恢复了,又在许镜洲的教导下开始练武。日子仿佛回到了从前。

但由于搴花会上薛照贤出了点儿风头,连带着林月冉也被众仙门所知,再加上许镜洲这个万千神女的梦中情人,求亲的帖子如雪片般飞向杳兰山。

有林鹿栖在,向薛照贤和林月冉求亲的帖子自是由她处理。但关于许镜洲的,每日都一摞一摞地往天璇宫送。

比起林鹿栖简单粗暴丢进厨房引火的处理方式,许镜洲则要耐心得多,每一份都认认真真看了,再整齐地叠放好,再让仙仆送去厨房。

林月冉有时练剑累了坐到许镜洲桌前休息,便对堆积如山的帖子感到好奇。许镜洲并不阻拦,所以她也拿起来看过。

初看这些帖子时,她实在是惊为天人,还曾问过许镜洲,为什么对那些出身高贵美艳绝伦又温柔贤惠的神女不动心。

许镜洲平静地答道:“我只有一颗心,动不过来。”

林月冉想,每天看这些千奇百怪的求亲信,也算是许镜洲生活中的一点消遣吧。

但这一天许镜洲却主动问道:“据说你姐姐每天也遴选出三个青年让你挑选,你依然没有中意的吗?”

林月冉不由紧张起来:“没有。”

许镜洲笑了笑:“是因为,你的心上人从未递来过帖子?”

那一刻,林月冉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望着那双深邃的眼眸答道:“是。”

她不知道一旦承认,会对他们的关系产生什么样的影响,但她还是承认了。

许镜洲没有迟疑:“那很好,需要我出面去催促一下吗?”

林月冉摇了摇头,一字一句地道:“我可以,自己努力。”

许镜洲的笑容里含着深意:“你可以向我求助。但如果过于困难,不如换一个目标。”

有那么一瞬间,林月冉觉得许镜洲早已看穿了她的想法,她咬着唇问道:“敢问师兄,什么样算是……过于困难呢?”

“比如,那人与你难有交集;比如,那人已有家室;又比如,那人热衷修道,从未动过凡心。”许镜洲眸光晦涩,“我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林月冉的心脏怦怦直跳,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答道:“明白了,不过我喜欢迎难而上。”

迎难而上吗?许镜洲将她这句话记在了心里,想看她如何作为。

不久,林月冉经薛照贤举荐,拜入梦南柯门下,修习南柯剑法。五年后,林月冉出师,东渡方丈洲,拜方丈洲当年唯一幸存的长老为师,成为兄长林泉的同门师妹。又过了十多年,林月冉功力日益精进,开始闭关长修。

一百多年后,林月冉回到杳兰山,已是闻名仙界的天才神女。这时的她,已然褪去当年的青涩,秀眉之间多了非凡的英气,却比从前更加沉静内敛,亭亭如芙蕖。

许镜洲与林月冉重逢时,着实被她的变化惊艳了眼眸。

他明白她这些年这么拼命究竟是为了什么,心中也不能不动容。

那天,林鹿栖为林月冉举办了接风宴,散席之后林月冉兴致仍高,提着一壶酒便上了天璇峰。

许镜洲跃上屋顶时,林月冉似乎已经独自喝了许久。他知道,他若一直不出来,她也不会去叫他。只是,这样的月下独酌,或许还会有很多次。

当心心念念的人披着月光向她走来时,林月冉神思已有些恍惚。但有几个问题,已经深深刻在了她脑海里,是她只要看到他就想问出来的。

如今,她已有了底气,不是必定成功的底气,而是失败也不会再害怕的底气。

“师兄,坐!”

林月冉扬了扬酒樽,两颊泛着酡红,在月色下美得惊心。

许镜洲依言坐到了她身边。

“师兄,我想问你几个问题,虽然……虽然可能我明天醒过来就忘了。”

林月冉这样说着,许镜洲又在她眉眼间循到了当初那份孩童般的纯真。

“第一个就是,你心里是不是一直都有一个人?那个人,是不是姐姐?是不是因为姐姐嫁了人,所以你从此不再对旁人动心?”

许镜洲明知回答一个醉鬼的问题是毫无意义的,但此情此景,他还是认真答道:“不。小鹿只是我的妹妹和知己,从来都是。我不曾为任何人动心,包括她。”

林月冉立刻又抛出了第二个问题:“那你可曾为任何人动心?”

许镜洲心下了然,林月冉果然已经醉得记不住他的话。但他还是耐心地又说了一遍:“不曾。”

林月冉的第三个问题接踵而至:“我呢?你有没有可能,喜欢上我,哪怕只是一点点?”

这一次,许镜洲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点了头。

林月冉没有什么多余的反应,黛眉微蹙,似乎想了许久才想起最后的那个问题:“明日,你是不是要去七色海,降那只海怪?”

许镜洲颇有些诧异,一是诧异她怎么会得知这个隐秘的消息,二是诧异她怎么会在烂醉如泥的状态下问这个。

但他不想骗她,便答道:“是。”

林月冉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向许镜洲笑着拱了拱手道:“师兄,告辞。”

不等许镜洲反应过来,她便腾云走了。

月光下,许镜洲望着林月冉的背影,眼神却似乎飘得更远。

一回到月华殿,林月冉几乎是直接倒在了地上。但她早就安排好的婢女立刻将醒酒的汤药拿上来,甚至动用仙力为她解酒。

一个时辰之后,林月冉恢复了意识。她摊开紧握成拳的左手,看到无名指和小指指根处留下的颜色,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眼泪立刻夺眶而出。

在去找许镜洲之前,她就很清楚自己绝不敢在清醒的状态下询问自己想要的答案。她已在脑海中将几个问题练习了千百遍,哪怕醉到意识模糊,仍能记得想要问什么。但她又怕自己记不住答案,所以在四个手指上分别绑了极小的软球,一旦听到肯定的答案,便掐碎小球,里面的染色剂会在手心里留下痕迹。

只是,她从没有想过前三个问题的答案竟然是这样的。

但她已没有时间再去感慨,因为第四个问题,是她出关时林泉透露给她的。既然得到了确认,那么她就该行动了。

天色未明,林月冉已经悄悄离开了杳兰山,直奔七色海而去。

为祸七色海的这只海兽,同一百多年前的金翅鹰类似,都是从代舆逃出来的。只是这只海怪在七色海中潜伏得更久,道行也就更高深。

林月冉在心中为自己打气,自己也早不是当年那个小丫头了嘛!

海怪总在七色海中部的几个岛屿间出没,吞噬了不少渔民船只。林月冉深知不宜在海岛间与海怪展开决战,便在它的领域之中用仙术挑衅一番,随即将其引向更为广阔的海域。

在重重海浪涌向林月冉的云头下方时,她还没有意识到海怪究竟有多大。

这时,一条赤红的触手忽然从海底伸出,它粗壮无比,上面满是斑驳的纹路,显得有些可怕。但最恐怖的是,海怪共有八条触手,十分灵活,还可以不断延伸,即便是在空中,也有被那闪电般的触手击中的可能。触手的顶端坚硬如刀枪,便好似这怪物也手握武器一般。

林月冉早从林泉那里了解过关于这只海中巨兽的信息,压下不安的心跳,拔剑砍去。

海怪的其他触手骤然射向林月冉,林月冉双手握剑,旋身躲闪,剑锋在海怪的三条触手上划过,浑厚的仙力在触手上砍出了很深的伤痕。然而因为海怪的体型太过巨大,这些伤压根伤不到根本。

海怪感受到了痛楚,动作变得更快,尖刀般的触手向林月冉刺去。林月冉格挡了几下,翻身跃出触手攻击的方向,看准了触手最细的地方狠狠斩去,白光闪过,海怪的两只触手的尖端瞬间被砍断。

海怪在海里挣扎翻滚,搅起了滔天巨浪。

林月冉一边躲避着它狂暴的进攻,一边思索着该如何将自己之前想过的方法用上去。

海怪出自代舆,所以许镜洲会用岱舆仙山的术法来降伏它。她不会岱舆仙术,但也听林泉说过,这只海兽与金翅鹰不同,即便是岱舆仙术,无非是对它的攻击效果更大些。也就是说,这是一个与庞然大物较量仙力的过程,若是仙力足够,那么是谁都可以;若是仙力消耗殆尽,即便是岱舆仙人也束手无策。

不出她所料,许镜洲主动承担起了这份责任,无非是因为他是当世最强的几个神仙之一,并且是这几个神仙里唯一研习过岱舆仙术的。既然寻常神仙也能与这海兽一战,她何不率先帮许镜洲出一点力呢?

林月冉在方丈洲时曾见过附近的渔民捕捉海中大鱼的方法,便打算在海怪身上试一试。

她再次聚精会神发动偷袭,又砍掉了海怪的三个刀尖,随即看准一个空当,掌心用仙力化出几道缚灵索,缠上海怪的触手,再迅速将缚灵索缠绕到手中的剑上。

果不其然,海怪开始翻滚,林月冉立即持剑跟上海怪翻滚的方向,使缚灵索不至于迅速缠成一团。

随着海怪毫无章法地挣扎,林月冉再次凝聚出一道道缚灵索,缠向海怪身体的各处,直到海怪被缚灵索五花大绑。

这时,林月冉手中剑上已缠了太多缚灵索,她格外吃力地将剑掷向一个露出海面的荒岛。剑一落地,深深插进岩石之中,变大了好几倍,如同一根巨型铁柱,缠绕着千万道铁链,将海怪控制在浅海之中。

随着海怪不断挣扎,撞击着小岛,缚灵索每分每秒都在不停地断开。缚灵索的力量与林月冉的仙力息息相关,她已消耗了太多仙力,能够维持的缚灵索也就越来越少。但她深知海怪的体力远比她想象的更可怕,必须在海怪挣脱之前解决掉它。

林月冉知道,海怪的八条触手围着的正中位置,是它的心脏。但触手砍不断,即便是捆住这些触手,她也根本无力将触手掰开。

她尝试着将仙力如箭镞般射向触手的空隙间,然而总是打在乱舞的粗壮触手上,难以击中它心脏附近的位置。

眼看着缚灵索又断了几根,林月冉深呼吸了几次,凝聚仙力造出了最后几根缚灵索,加固了对海怪的束缚。

然后,她从空中跃下,化作一道流光从缝隙之中钻到了海怪的触手之间。她的身侧有疾风护身,风刃在海兽的触手间隔出一道道伤痕,鲜血飞溅。同时,那些风刃也伤到了她自己,但这些痛楚她都能扛得住。

就在她即将靠近海怪的心脏之时,海怪触手上的刀尖突然割断了最后几道缚灵索,它瞬间收缩起八条触手,似要将林月冉碾成碎片。

林月冉顶着突如其来的强烈威压,心知情形万分危急,立刻默念起了她从未使用过的咒文。

在她觉得身体即将被碾碎之时,仙力忽然从她体内爆发出来。只听“嘭”的一声巨响,层层叠叠的仙力从海兽的触手之间炸开,海怪一声嘶吼,断了好几条触手。

林月冉感觉到体内瞬间空虚至极,这是她从未感受到过的虚弱,就好像所有仙力都已随着爆炸消耗殆尽。她被巨大的冲击力抛到了空中,然而在她落下的方向,海怪残存的那条触手已将刀尖对准了她。

她拼尽全力翻身,刀尖狠狠划过她的身侧,但她已顾不得疼痛,将剑收回手中,以雷霆之势刺向了海兽暴露出来的心脏。

海兽的血如同火山爆发一般喷出,海面早被染红。在它最后的挣扎中,林月冉奋力跃出了翻腾的气浪,朝那个小小的岛屿落下。

她太累了,已经连一点点仙力都使不出来。

没关系,不过是摔在碎石上,这点外伤,躺个十天半个月也就养好了。

然而,预想之中落地的痛楚没有传来,她的身体却落入了一个炽热的怀抱。

当许镜洲匆匆赶来时,正看到海兽沉入海中,林月冉摔向小岛的那一幕。林月冉的白衣已被染作血红,仿佛一片花瓣颓然坠落。

他的心跳几乎在那一瞬间停止了,电光石火间,他猛冲向那道坠落的身影,将她揽入怀中。

这一刻,他的心头被恐惧和愠怒淹没,更可笑的是,他这时才意识到这种恐惧和愠怒竟然有一种熟悉感,仿佛在一百多年前看到她险些丧命于金翅鹰爪下之时,他的心脏早已有过这样的反应。又仿佛是更早以前,哪怕记忆消逝,他的心脏也记得曾被这样的痛楚侵袭。

但这一次,某些情感来得更加强烈与直接,几乎吞噬了他的理智。

“你怎么能——”

看着林月冉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许镜洲终究是说不出一句重话。

林月冉急促地喘着气,撑着眼皮望向许镜洲,嘴角还想勉力牵起一个笑容。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许镜洲又靠近了些,才能听得清楚:“师兄……其实,在出关时,我就已经打算……来迎战这只海怪了……昨日你的答案,让我……让我很高兴。如果那第三个问题,只是在……这一刻,我也……心满意足了……”

后来,一向从容优雅的神君发疯一般地抱着怀里的姑娘赶到最近的仙门方丈洲,把包括林泉在内的方丈洲上下都吓了一大跳。等方丈洲的医仙全力救回林月冉的性命时,许镜洲已在密室之外沉默地守了三日三夜。

再后来,心怀天下的神君与斩杀海兽的神女携手回到了杳兰山。

他们离开七色海的那一晚,清丽的月华洒在波平如镜的海面上,映出了一双缱绻的倒影。

(全文完)

全文到这里就正式完结啦!感谢每一位读者,有缘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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