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大的雨，这样浓烈的阴云，叫人连白天黑夜都分辨不出来。
城主府的某间屋子里，烛火影影绰绰的映照在宣纸糊的窗户上，里头似乎正在进行一场争吵。不知怎的，那里头的烛火突然被熄灭，只余下幽幽升起的两股青烟。
“你还不肯认罪吗？”
城主端坐在最中间的檀木椅子上，浓黑的眸子在宫灯的映照下，漾得温软，可却掩不住深藏其中的冷意。
“认罪？城主口口声声说是我杀了人，那不妨将证据拿出来，我也好看看，我到底是如何不动手不动口，不买凶不设计，便凭空杀了个人的。”
“呵，还敢狡辩。”城主凤眸微微眯起，语气却更加温和起来，“何须这么麻烦呢，只要你在这张罪己书上签字画押，那么便一切都好说了。”
她顿了顿，似乎是在思考要给一些什么好处，就在谢行迟忍不住要开口之前，她说：“如果江公子能乖乖的签字画押，那么，我汉中城便拿出五十万两黄金，安安全全的将你和你的同伴们送回大梁，如何？”
江下玉没有回答，可他带着三分讥笑三分凉薄四份漫不经心的眼神，却实实在在的刺激到城主了。
外头的风忽然变大了，横冲直撞的冲窗口灌进来，将窗棂重重的撞在一边的柱子上。
小厮从外头进来，低眉顺眼的禀告：“城主，外面有两个女子求见。”
城主面色微微一顿，却并不意外，反倒是那小厮露出一个谄媚的笑：“要不奴才将那两个人赶出去，以免扰了城主您的雅兴？”
“不必，请进来吧。”
城主当然看得出来这个小厮有意讨好的心思，只是她从来不去管下头这些弯弯绕绕的复杂玩意儿。
既然他们想要好好表现，讨得她的欢心，那么她就看看，这些怀着各种各样的心思的人，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
小厮领命退下，不过片刻，门外便出现了一粉一蓝两个身影。
她们撑着伞，婷婷袅袅的走过来，许是因为雨太大了，裙摆被沾湿了些许，倒显得出尘。
这两人正是匆匆赶来的秋山晓与周湄，城主对她们俩自然是大烈欢迎的，她甚至还很好心情的鼓了鼓掌。
“来得真快，我还以为，总要等上个大半天才行呢。”
秋山晓一看见城主那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心里头就蓦然生出许许多多的愤怒。
若不是被周湄仅仅拉着一只手，只怕秋山晓就要像火山喷发那样，直接冲上去揪着城主的头发，狠狠薅一把下来。
“不知我大梁的广宁王世子到底犯了什么事儿，需要城主这么兴师动众的把人带到这里来。”
“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怀疑你家小郎君，杀了我的人而已。”
秋山晓实在是被城主的厚脸皮气得说不出话来，淡色的唇不自觉的抿在一起，似乎是在努力的压抑自己的怒气。
在一边看着的元善冷眼听着这几个人的对话，神儿却早已经不知道飘到了那儿去。
她低下头攥紧裙摆，企图用指甲在布料上刻上印子，像跟谁较劲似地。捏到自己手疼了，才尴尬的默默松开，只余下一圈圈荡开的裙摆，像那些经久未曾舒展开的皱褶。
那头，城主和江下玉一行人还在你来我往的你一言我一句，这边元善已经慢慢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
那晚，她去找龙傲雪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暴雨天……
……
“善善？快坐快坐！”
她一走进去，龙傲雪便立刻凑上来，见她身上沾了雨水，便取来毛毯和热热的牛乳茶：“快喝一些，暖暖身子，你素来是最最畏寒的，外头下着大雨，你怎么就过来了？”
“我一个人实在无聊，就想着，来看看你。”元善喉中干涩，也说不出其他的话，只能扯出一个笑来。
龙傲雪一瞧元善这个样子，心下不由得担心起来，她皱着眉头上前询问：“怎么了你这是，善善，你别吓我。有什么事儿你跟我说，我保证，我一定守口如瓶。”
元善愣了一瞬，有些艰难的咽了一口口水：“如果，我有事瞒着你，你，你会原谅我吗？”
“你能有什么事儿瞒着我，”龙傲雪噗嗤一下笑起来，她笑着拍了拍元善的肩膀，“我一定会原谅你的，我和你之间，不用讲这些。”
外头不知何时安静得有些可怕，仔细听去，似乎还有破空之声。
元善能听见，龙傲雪自然也听见了，她目光一凛，随手把元善推到一边，准备迎战。
可就在这时，元善忽然叫了一声龙傲雪的名字，龙傲雪一下子就被吸引了全部心神，扭过头去。
龙傲雪甚至都来不及询问她到底怎么了，就被一根绳子套住了喉咙。
她整个人突然一下子就绷得紧紧的，因为被勾住了脖子，她的面色涨得通红，额间沁着冷汗。
只是龙傲雪到底会一些拳脚功夫，她一个翻身，手脚并用的爬起来。她正要反过去制服身后的人，却听长剑出鞘的声音，银光闪过，龙傲雪整个人都软软的跌落在地。
艳丽的血从她的手脚出缓缓流出，龙傲雪清丽的脸扭曲得不成样子，却强撑着还想站起来。
可不等她有所动作，身后那人就像是提前预支一般，继续用那绳子狠狠地勒住了她的脖子。
她的手筋脚筋都被挑断，龙傲雪便是想要用力，也没有办法使出半分力气。
眼前的煤油灯似乎在不断摇晃，她几近崩溃得死死盯着瑟缩在不远处的元善，用最后的力气狠声质问：“为什么？元善，为什么！”
悔恨交加的龙傲雪半倚在架子上，将头向后仰去，直直的盯着已经模糊的屋顶，身子因为疼痛轻微的抽搐着，终于陷入了长久的黑暗里。
元善拧了眉头，往前凑了凑：“是我对不起你，傲雪，下辈子…下辈子！”
她忽然顿了顿，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夜晚暮色总让人琢磨不定，侧耳的冷风没有带她踏入归途，她被狂风骤雨包裹，可她就站在那里，浑身湿透狼狈不堪，但她只是不动声色地静默望着——
望着龙傲雪在自己面前，挣扎，哭喊，试图逃离，最终，失去气息。
而如今，在这里，她只能就像个囚犯跌入城主设下的沼泽，越陷越深，无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