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和距离，能让人看清自己的心。
如果大将军府一别，两人不再有任何交集，朝歌也能让自己活得很好，毕竟谁离了谁都能活得下去。
可现在他就在这里，就在自己面前，朝歌知道，自己的心已经没办法平静了。
已经尝试过逃避，可是没有用，那就勇敢一点。
他一路向南走了这么久，那剩下的这几步，就让自己走向他吧——
“玉儿，我道歉好不好？”
朝歌围在墨千玦腰间的手又收紧几分，“这次换我留你，不要走，好吗？”
朝歌的每一个字，都让墨千玦挣扎痛苦。
一直当她的汤婆子，这个承诺，太重了。
墨千玦知道一直二字用在自己身上有多奢侈，知道她和自己在一起有多危险，知道自己没法陪她太久，知道把她留在身边太自私……
无论墨千玦的决心有多坚定，都抵不过朝歌这轻声呢喃的一句好不好。
好字已经在嘴边了，被夜风扬起的鬓发佛过脸颊，墨千玦闭上眼睛，喉结滚动，生生把话咽了下去。
“玉儿，不论在神庙还是在瀑布，都是你救的我，你得对我负责。”
朝歌鼓了鼓嘴，她向来不是什么矜持的人，耍赖也好，威胁也罢，总之她今晚一定要把话说清楚。
“歌儿......”
墨千玦开口，喑哑的声音里透着掩藏不住的痛苦，“我会帮你安排好一切的，就算我不在了，也没人能伤害你......”
我为肩上的使命谋划了百年，从来没为自己活过，这剩下的三年时间，我想为你活着。
因为你，远比我自己重要。
朝歌呼吸一顿，“这是什么意思？”
墨千玦没有回答。
但朝歌懂他话里的意思，他选择在背后为自己付出，拒绝和自己相守。
“这就是你负责的方式，对吗？”
墨千玦还是沉默。
“我不需要任何人帮我谋划，以后的日子想过成什么样，我自己决定。”
朝歌的小脸在墨千玦背上轻轻蹭了蹭，鼻尖全是他的味道，血腥味混着淡淡的草药味，是他独有的味道，好闻。
“玉儿，就算要计划未来，我们一起不行吗？”
墨千玦苦笑，他哪有什么未来可以计划？
“鬼殿的人从不承他人之情，我来千殇山，不过是为了报答你舍命闯神庙，取凝阴石给我救命，仅此而已。”
墨千玦笑了笑，笑声冰冷，“你以为我想来这鬼地方吗？谁让你自作多情去神庙了？真以为让我欠你一条命，你在我心里就有所不同了吗？”
朝歌环在墨千玦腰上的手一抖，缓缓垂下。
“去神庙是我自己愿意的，这不是人情，我也从来没想过要让你还。”
朝歌才松开手，墨千玦立马往前走了几步，拉开两人的距离。
“随你怎么想，总之这情我已经还了，明天一早我就走，你在千殇山是死是活，都与我再无关系了。”
墨千玦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缓缓开口，一字一顿，“我不想，在你身边浪费生命最后的三年。”
朝歌瞳孔剧烈地收缩，在自己身边，于他而言是在浪费生命吗？
“我不信！”
朝歌紧紧攥着拳头，红着眼眶，“你转过来，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歌儿，你是聪明人，何须自找其辱呢？”
墨千玦开口，语气中满是戏谑和调侃。
朝歌一遍一遍播放芯片里存储的声音，他在竹塌边低声喊自己歌儿的声音，朝歌确信，那才是真正的玉儿！
朝歌想走到墨千玦面前，她要看着玉儿的眼睛，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可朝歌才一动，墨千玦也立马转身，始终背对着朝歌。
朝歌不解，他这样是不想看到自己吗？那他趁着自己睡着了跑到竹屋里去又怎么解释？
朝歌也是铁了心，她倒是要看看，玉儿到底什么意思！
不管如何，今晚非要把话都说清楚不可。
朝歌拉住墨千玦的手腕往上一抬手，弯腰跨步，从墨千玦手臂下一钻，便能钻进他怀里。
这样的方式，相当于朝歌没有任何的防御之力，正是因为笃定墨千玦不会伤害自己，朝歌才选择了这种方式。
可没想到，朝歌才抬起头，一道寒光照在她的脸上，刺眼异常。
朝歌睁大眼睛看着落在自己头顶的匕首，忘了躲，忘了还手，愣愣的。
滚烫的鲜血流出来，空气中顿时弥漫起血腥味……
墨千玦再次抬手——
朝歌眼睛瞪大，一把打掉墨千玦手中的匕首。
“你在干什么！”
嫣红的血，顺着墨千玦的脸颊，顺着他的下颌线，从下巴上一点一点滴落。
朝歌伸手拿袖子去擦墨千玦脸上的血，墨千玦的视线落在朝歌肩后的头发上，眼神里的痛苦，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朝歌手一顿，终于明白了……
明白为什么玉儿要装成一个白发老者出现在自己面前……
明白为什么他会在自己睡着的时候才偷偷进屋……
明白为什么他始终背对着自己，不愿转身过来……
明白为什么在自己快要看到他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划伤自己的脸……
朝歌微微张嘴，连呼吸都是颤抖的。
“是因为我断发的赌誓，对吗？”
所以自己有什么资格去给他擦脸上的血呢？
墨千玦抬手，拈起朝歌披在肩膀上，那捋短了一截的头发，眼神痛苦又自责。
自己总是想起那天她决绝断发的样子，那句愿以生生世世不入轮回为代价，换永生永世，与你不再相见，放佛耳边魔音，折磨着自己，让自己不敢出现在她面前，不敢亲口跟她解释。
“我怎么舍得，让你不入轮回呢……”
我宁愿用自己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换你世世平安啊。
眼泪夺眶而出，朝歌扑上去抱住墨千玦。
这是她的玉儿啊，不论自己说了多少让他伤心的话，做了多过分的事，都始终心疼自己的玉儿。
这世上没有人，还会这般视若珍宝地待自己了。
“玉儿，对不起，对不起……”
朝歌埋头在墨千玦的肩膀上，胸口痛得快喘不上气来，这什么狗屁的断发誓言，她都快忘了！
是自己赌的誓，伤了玉儿啊！
就算把脸划花，变了模样又如何？玉儿还是玉儿啊！
就算毒誓成真，真有轮回之说，那又如何呢？她根本不在乎！
“死后不入轮回也罢，去十八层地狱受尽酷刑也罢，我统统不怕！”
“可是我怕啊……”墨千玦一只手搂住朝歌的腰，一只手轻轻摸着朝歌的后脑勺，一下一下的，动作温柔，充满疼惜。
“都说人死了，喝下孟婆汤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怕如果我忘了你，那阴曹地府又黑又冷，你不入轮回没人陪你怎么办？”
“那我便不喝孟婆汤。”
朝歌开口，“我就守在奈河桥上，等你每一世轮回，如此，我便能陪你生生世世了。”
墨千玦一愣，心头震动，喉头都梗了起来。
“玉儿，就在我身边吧，好不好？”
墨千玦紧紧抱住怀里的人，低头埋在她的肩上，过了好一会，才开口，声音低哑。
“歌儿，我业障太多，死后是要下地狱的，哪儿来的轮回。”
朝歌弯唇，“那不正好，我陪你一起啊……”
低低柔柔的声音，伴着轻柔的夜风，飘进墨千玦耳朵里，像一泓清泉，流进墨千玦干涸了百年的生命里。
“嗯。”
墨千玦应一声，收紧手臂。
“歌儿……你知道吗，以前我以为，我存在的意义是为了完成使命，而现在我相信，我活这么久，是为了遇见你。”
朝歌弯唇，亲昵地蹭了蹭墨千玦的肩膀。
玉儿，那你知道吗，我为了遇见你，穿越了空间，跨越了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