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换了一身衣服，坐到桌边，清了清嗓子。
“咳咳——”
门外的人估计正打迷糊呢，朝歌这一咳嗽给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准备跑。
“去哪儿呢？”
朝歌开口，抬手给自己倒了杯水，水顺着壶嘴哗啦哗啦地流到盅子里，“行了，进来吧。”
洛水推门进来，抓了抓脑袋，没敢去看朝歌的眼睛。
“我，我这正要去后院练功呢，师父，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哦？这么说你也是刚起床了？”
“对啊，不是一早要出发吗，我担心一会忙起来没时间练功了，就想着早起半个时辰练练。”
朝歌端起盅子喝了一口水，放了一夜的水太凉了，抿了一口润了润唇，朝歌便放下了盅子，抬眸看着洛水。
“跪下！”
朝歌语气严厉，洛水虽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但立马一屈膝跪下了。
静默几秒，朝歌才缓缓开口，“抬头看着我。”
洛水抬头看着朝歌，神色中并无怨恨，在他心里师父说什么都是对的，估计就算朝歌让他去送死，这傻小子都能毫不犹豫地献身。
“你可知，我为何让你跪？”
洛水茫然地摇摇头。
“好，那我再问你，你什么时辰起来的？”
这话一说出来，洛水立马就明白了，低下头去，没有回答。
“我有没有说过，不要在我跟前说谎？”
朝歌憎恶欺骗，哪怕是善意的谎言。
她自认不是那种需要人保护的就柔弱女子，就算是天大的事，说出来大家群策群力没什么解决不了的，用不着瞒着她。
洛水点点头，弱弱地开口，“师父，我错了……”
“错在哪儿了？”
“不，不应该撒谎……”
“还有呢？”
“还，还有？”
洛水抬头，微微张了张嘴，黑溜溜的眼睛里满满的疑惑。
朝歌摇摇头，起身把洛水拉起来，示意他坐下。
“这么多天没好好睡觉了，不累吗？”
朝歌开口，洛水一愣，震惊地看着朝歌。
他每晚都是入夜了才偷偷过来，天一亮就偷偷回房了，动作特别小心，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这几日见师父完全没提这事，他还自作聪明的以为瞒过师父了呢，没想到师父什么都知道。
朝歌轻笑一声，伸手拍了拍洛水的小脸，“怎么，真以为你师父我睡得跟猪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洛水低下头，傲娇地开口，“我不累，我精神好着呢！”
朝歌点头，“行，那从今晚开始，都不用睡了，正好大家赶路，露宿郊外需要有人守夜。”
朝歌本来是开玩笑的，没想到洛水还当真了，郑重地点头，“你放心睡吧师父，我一定守好了！”
朝歌抬手一巴掌拍在洛水后脑勺上，“我说你这孩子，正话反话还听不出来了是吧？”
洛水揉着脑袋，“师父，我真不困……”
“你是人，又不是神仙，这一宿一宿的不睡觉，身体能撑得住吗？”
“小小年纪，仗着自己年轻，就随便糟蹋身体，等你老了有得你受的！”
“看看你那眼睛，比后院厨子养的那兔子的眼睛还红了，怎么的，当人不乐意，想要修炼成兔子精？”
“就你现在这状态，进了千殇山也是拖后腿的，我看你也不用跟着去了，留在千渝城给小桃他们当个保镖算了。”
本来不管朝歌说什么，洛水都是乖乖听着的，甚至朝歌说到兔子精的时候他还有点想笑，但一听到不让他跟着去千殇山了，洛水立马就急了。
“师父，我状态好着呢，不信我现在就绕着湖边跑十圈去！”
说着这小子就要跑，被朝歌一把给拽住了，“去什么去？坐下！”
洛水乖乖坐下，委屈巴巴地看着朝歌，“师父……”
“你还当我是你师父呢？”
朝歌说着戳了洛水的脑门一下，“行了，说说吧，这一宿一宿的不睡觉，守在我屋子外面是要干嘛呢？是怕我梦游走丢了呢，还是怕有不要命的采花贼进来非礼我？”
朝歌早就知道了，自己这徒弟绝对是典型的直男，有什么话最好是明着跟他说，稍微委婉那么一点，这孩子都不一定能转过那弯来。
“不，不是的……”
洛水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不光表情委委屈屈的，语气也是委委屈屈的，“我，我是真的不困……”
“嗯？”
朝歌以为洛水还在嘴硬，提高音量反问，洛水赶紧解释，“是真的师父，我没撒谎，我真的不困，晚上你让我躺床上我也睡不着！”
洛水不是个会撒谎的人，他只要一撒谎，那眼神飘飘忽忽的，朝歌一眼就能看穿，所以朝歌知道他刚才的话是真的。
“睡不着？”
洛水点点头，“翻来覆去都睡不着，所以我想着还不如在你门外守着呢……”
好歹站在门外，自己靠着柱子还能打个盹。
朝歌皱眉，一两天睡不着正常，这都小半个月了还睡不着，这孩子不是得了失眠症吧？
这也太夸张了，洛水才多大年纪，这会就失眠，等年纪大点那彻底不用睡了。
“你最近是有什么烦心事？”
洛水摇摇头，他没什么烦心的事啊，师父身体一天一天好起来了，也计划着要离开安阳城了，一切顺利，没什么好烦的嘛。
“那是你晚上喝茶了？”
朝歌才问出口就自己摇着头否定了，“也不会啊，你不喜欢喝茶，而且每晚睡前厨房都会给你们送牛奶的，那到底是怎么了……”
洛水还是摇头，他也不知道。
“这样吧，等一会用了早膳，让大夫给你看看，开点安神的方子，看管不管用。”
“已，已经看过了……”
洛水弱弱地开口，之前一直睡不着他就觉得不对劲，特意去了百草堂一趟，抓了些安神的药没用，也找别院的大夫看过，大夫也说身体上没什么大问题。
“不管用，是吧？”
看他今早还杵在自己房门外，朝歌就知道看了大夫也没治好他这失眠。
失眠属于神经科的范畴，那可不是靠着芯片那点分析就能治的，不过洛水以前没失眠的毛病，现在突然睡不着估计是心头压着什么事，这些事可能是在他潜意识里的，他自己都不知道，说不定可以试试催眠。
在地狱营的时候，审讯课里专门会学习催眠，朝歌的催眠术可不比医生差。
毕竟医生们的催眠术只是用在普通病人身上，朝歌的催眠术得用在那些有完备反审讯技巧的人身上，所以自然不能太弱。
朝歌虽然教过洛水一些反审讯的东西，但因为洛水本身很信任朝歌，所以对洛水催眠几乎没有难度。
“要不，我用催眠的方法给你试试？”
“可以啊！”
洛水先是点头答应，才想起来问，“师父，什么是催眠？”
“嗯……就是我通过一些方法，让你进入一个半梦半醒的状态，你像是睡着了，但意识是清醒的，你能听得见我说的话，能和我对话。”
“这么神奇吗？”
洛水眼睛亮晶晶的，充满好奇，“那快试试吧！”
朝歌弯唇，这小子这期待的语气，是不知道被别人催眠是多么危险的事情，还是太相信自己了？
“好了，去躺椅上躺着吧。”
“好！”
洛水乖乖去躺着了，朝歌在屋子里点了一根安神香。
毕竟是自己徒弟，朝歌还是很疼他的，担心他这熬了一宿冷不丁一睡着凉了，便拿了件氅给他盖上。
朝歌搬了圆凳在躺椅旁坐下，“好了，闭上眼睛，脑子里什么都不要想。”
“嗯。”
朝歌轻笑，给洛水拉了拉盖在身上的氅，“你不用回答我，照着我说的做就好。”
“哦，好。”
“现在想象一下，你站在无名山的寒潭边，风吹得轻轻的，空气中有苔藓的味道，淡淡的，很好闻……”
“你看向寒潭，寒潭上是微微的涟漪，一层一层的，不断延伸，延伸……”
朝歌的声音很轻，像从梦中传来的一样。
“风停了，寒潭上一点波澜都没有了，四周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丝声音，你低头看向寒潭，寒潭里映着很多人的脸，你仔细看看，看到了谁？”
“看到了师父，小桃，大熊，小雪姐，院子里煮饭的阿婆，黎城百草堂的药童……”
洛水开口语气平稳，朝歌仔细听着，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都是洛水很熟悉的人。
“起风了，风又大又急，寒潭的水拍打着四周的大青石，你听到身后有人在说话，回头看看，他们是谁？”
“是山寨的人！”
洛水皱起眉，表情没有刚才那么闲适了。
“他们在干嘛？你能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吗？”
“他们在和一个穿着斗篷的人说话，斗篷人手上的有一个盒子，里面装着金子，斗篷人凑在山寨寨主耳边小声说话……”
“说了什么？”
“隔得太远了，听不清。”
“他们说话声音其实很大，走近一点，你就能听清了，他们说了什么？”
“斗篷人说，别他再回李家。”
这回轮到朝歌皱眉了，自己端了山寨的时候，洛水已经在山寨关了快一年的时间了，但他的记忆只停留在两个月前被打那件事上。
当时朝歌以为洛水是因为挨打的时候脑袋被伤到了，才导致的失忆，给他检查了一下，脑中没有大问题，朝歌便没有深究了。
按理说，如果是因为外部损伤导致的失忆，若脑中没有血块之类的东西了，那想不起来的便是真的想不起了，可洛水记忆深处还有以前的记忆，更像是他自己把这些记忆封锁了起来，在催眠状态下重新打开了这些记忆。
还有他提到的李家，莫非是五大世家之一的李家？
朝歌还没来得及深想，躺在躺椅的洛水，突然浑身绷紧，尖利地喊着，“别过来！别过来！我会杀了你的，我会杀了你的！”
洛水两只手交握在胸前，朝歌一眼就看出来，这是握着匕首的姿势。
“不要，不要，我求求你，求求你，我什么都不会跟你抢的……”
两句话的功夫，洛水的额头上已经满是汗珠了，整个人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两只手不停地挥打，整个人极度痛苦，眼角有泪掉下来。
“没事了洛水，没事了，没事了，他们都走了，都走了……”
朝歌握住洛水的手，柔声开口，本来她都打算结束催眠了，可洛水突然握住了她的手，攥得紧紧的。
“大哥，不要把我留在这，我错了，我回去受罚，别把我留在这，我在这会死的……”
洛水的语气接近哀求，那样子看得朝歌心里像被砸了一锤。
她的洛水向来都是高冷的形象，小小年纪，比谁都傲气，何曾这般模样卑微地求过人？
所有问题都是有逻辑的，所以虽然洛水回答得不连贯，但朝歌也能从他的话中拼凑出一个大概的故事——